第188章
“孟秀才考上探花了!
”
幾乎在眨眼之間,這句聽着順口仔細一想明顯不對的話,卻是傳遍了整個楊樹村。
不是他們沒見識,而是别說楊樹村了,整個大青山一帶幾十個村子,包括鎮上、縣城都沒出過探花郎。
都說狀元郎天下第一,那探花郎也極為了不得,起碼是整個縣城的傳說。
又因着孟家的戶籍是落在楊樹村的,因此,送喜報的人徑直來到了這個位于大青山腳下的偏僻村子,直接讓整個村子炸開了花。
多稀罕的事兒啊!
自家村裡居然出了個探花郎!
隻是,巨大的狂喜之後,緊接着卻是不知所措。
孟家原就是外來戶,在村裡壓根就沒啥親眷,唯一能扯上關系的也就是身為姻親的老周家。
問題是,老周家早就分家了,跟孟家屬姻親的三房也早在去年秋日裡就去了京城。
餘下的二房,就算有心幫着操辦,卻實在是稱不上名正言順。
最終,還是在張裡長的協調下,由張家和周家二房共同出面接待來了送喜報的人,當然也得幫着去給孟家老倆口燒個香報個喜。
對了,還得去縣城裡通知大房一家子。
湊巧的是,因着之前正逢春耕,本該屬于大房的周大囡回了鄉下幫忙,别看她未出閣時沒咋幹活,可嫁到老丁家這幾年卻是把該會的活兒都學了個精通,當然也把所有的苦頭都嘗了個遍兒。
京城來喜報時,春耕已經結束了,周家二伯娘拿了錢和幹糧給周大囡,叫她往縣城裡跑一趟,把孟謹元高中這事兒跟大房的人說一聲。
周大囡脆生生的答應了。
不提以往年歲小不懂事的那幾年,起碼這近一年來,她算是看透了人情冷暖。
一場洪災之後,她男人和婆母都沒了,自然家裡那年久失修的破房子也倒了,僅有的兩畝薄田也被淹了個徹底,半粒糧食都沒收上來。
結果,願意收留她的,卻仍是那個打小罵她罵得最兇的阿奶,且在準備離開縣城去京城之前,不單私底下塞了傍身銀子給她,還将她托付給了二房。
阿奶一定早已料到,她爹娘都是靠不住的,而兩個哥哥到底已經娶了媳婦兒有了兒女,加上她雙親俱在,隻怕也未必願意幫她多少。
反而鄉下二房一家全都是實心眼子的人,起碼能護着她不挨餓受凍。
在二房徹底舍了縣城回到村裡後,周大囡也跟着回來了,經曆了那麼多事兒,她總算是懂事了也明理了,知曉二房對自己壓根就沒半點兒責任,因此她隻一天到晚悶頭幹活,好叫二房少吃些虧。
就像這回春耕,她是打定主意日日下地勞作的,結果卻被她二嬸派去做菜燒飯。
她早已不是那個不谙世事到不知好歹的小丫頭了,當然明白這是她二嬸護着她。
……
“記得别跟你娘吵嘴,你個孩子小心又挨罵!
”周家二伯娘絮絮叨叨的叮囑着,在她眼裡,大囡就算已經嫁過一回了,可始終還是那個打小幫着照顧三囡的小侄女,“你隻管去尋大山二山,你爹娘那兒叫他倆兄弟去報信。
對了,順便同他們說一聲,三囡跟張裡長家的二小子定親了,下個月初八叫他們差個人回村裡吃酒。
”
“嗯。
”周大囡一面答應着一面跑遠了。
周家二伯娘看着她腳步如飛的跑了個無影無蹤,又好氣又好笑的嗔道:“這孩子!
”
說真的,這一回周大囡真沒想跟她娘杠上,她是打算乖乖聽她二嬸的話,送完了口信就回去幫着幹活的。
哪怕春耕已經結束了,可家裡的活兒卻是不少,就算家事做完了,不也可以幫着三囡打掃牲口棚,或者幫着喂雞喂鵝喂豬嗎?
真鐵了心想找活兒,自然不會空下來。
結果,卻并不順心。
她先前在大哥二哥開的食肆門口碰上了三山子媳婦兒,那個名喚春花跟她阿奶有着七八成相似的縣裡女子。
平心而論,她非但不讨厭劉春花,反而因着對方跟阿奶極為相似,本能的有着幾分好感。
而劉春花雖跟這個大姑姐并不熟悉,可她脾性好,見人三分笑,沒兩句話倆人就熟絡了起來。
周大囡順口告訴她,孟謹元中了探花,又說了三囡定親這事兒。
可好景不長,她娘來了。
盡管答應過二嬸不能跟她娘較勁兒,可周大囡是什麼人?
倔起來能直接抄刀子上陣的人,指望她冷靜下來跟她娘好好說話?
也行,前提是她娘能先冷靜下來,别一上來直接伸手就揪她耳朵擰她胳膊。
于是,在劉春花并諸多食客目睹下,大房這對母女很快就掐成了一團,要不是回過神來的大山二山兄弟倆齊齊上陣将倆人分開,保不準這倆人能掐到天荒地老去。
大山二山皆一臉的氣急敗壞。
按說親娘挨打當兒子的肯定得幫着出頭,可惜因着先前種種事端,他倆早已徹底失了耐心,況且這麼多人看着,自然有人說了前因後果。
旁的不論,人家都看到是周家大伯娘一上來二話不說就動手的。
至于當閨女是不是應該老實挨揍不還手……
周大囡憤怒的吼她娘:“我還沒出孝呢!
我是老丁家的人,你憑什麼打我?
”
閨女出嫁就是外人了,即便是親爹娘也再沒了動手教訓的資格。
至于老丁家母子已死這件事兒,說真的,隻要周大囡一日不改嫁,她就是老丁家的人,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至于将來她要是改嫁了,那也是嫁到别人家去,跟她娘還是沒有任何關系。
見周遭的人連帶自家的兒子兒媳都面帶控訴的瞪着自己,周家大伯娘直接崩不住了,連連跳腳指着周大囡的鼻子一通臭罵。
“你說你不是老周家的人,好,好!
那你幹啥還住在周家大院裡?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早幾個月就跑到楊樹村去了,吃周家的喝周家的,還在這兒說跟老周家沒關系?
放.屁!
”
周大囡慘笑一聲,對啊,她是住在老周家,不然呢?
丁家的破房子早已在洪災裡毀得一幹二淨,兩畝薄田也沒有絲毫收成。
就算洪災之後田地肥沃了不少,可前不久才春耕啊,等到秋收,她墳頭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她奶臨去京城前知曉她一個小寡婦生活不易,又是給傍身銀子又是将她托付給二房;二房那頭,嬸子也心疼她,單獨留了間房給她住不說,一應被褥衣裳都是新做的,連活兒都挑輕省的叫她做;還有尚未及笄的小堂妹三囡,打小就跟狼崽子護食一樣的性子,卻堅持每日裡給她蒸個蛋,叫她把身子骨養好……
結果呢?
她親娘竟是連最後一條活路都不給她留!
這是逼着她去死啊!
!
換做旁人,這會兒隻怕早就哭開了,可她經曆了太多的事情,很清楚所謂的眼淚幫不了她,除了徒惹人笑話外,别無它用。
因此,她隻赤紅着眼睛對着她娘怒目而視,一副恨不得沖上去咬上幾口的狠戾模樣。
最終,她娘敗退了,一手捂着腰,一手按着肩,格外沒骨氣的轉身就開溜了。
這閨女瘋了!
!
目送她娘灰溜溜的跑了,周大囡也懶得再跟哥嫂弟媳說話,恨恨的一跺腳,也跑了。
見沒了好戲看,周遭的人也皆紛紛散去,隻留下周家大房這幾人并劉春花面面相觑。
然而,他們并不知曉,周大囡壓根就沒直接回楊樹村去,她那性子本身就擰,順毛撸倒是沒啥,一旦跟人犟上來,那簡直就是不拼個你死我活絕不罷休。
重點是,你死,我活。
雖說離開縣城有段時日了,可周大囡還是熟門熟路的摸到了她爹娘住的地方,且她腳程快,抄近路提前在拐角處躲好,等她娘揉着肩膀和腰身慢吞吞過來後,一個箭步上千,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猛抽。
一開始,因着被打懵了,周家大伯娘還真沒看清楚是誰打了自己,隻一面下意識的拿手去擋,一面破口大罵:“哪個狗.娘.養的東西!
滾開!
”
周大囡氣極反笑,對啊,她可不是狗.娘.養的嗎?
狠狠的出了一口惡氣,她轉身揚長而去。
至于她娘,那可真是被打得不輕,誰叫周大囡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啥都不會幹的小姑娘,如今的她,一膀子的力氣。
“白眼狼!
周大囡你個白眼狼!
早知道這樣,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
”
憑良心說,這話是真沒錯,養出這麼個閨女,跟養個白眼狼也沒啥區别了。
……
這一次,周家大伯娘是真傷得不輕,她年紀大了,加上去年洪災那會兒虧了根本,偏周大囡下手又狠,幾相湊在一道兒,直接叫她挪回家躺炕上就下不來了。
周家大伯初時還問了兩句,等回頭大山過來尋他說事時,順口提了一嘴白日裡發生的事兒,他登時就失了耐心。
照兒子的說法,婆娘和閨女都不是好東西,可兒子也說了,她倆統共就對掐了那麼幾下,能咋樣?
認定婆娘是裝病搏同情後,他就放心的該吃吃該喝喝,頂多每日早晚來房裡送碗水送碗飯菜。
也是周家大伯娘命硬,前次洪災病成那般也熬了下來,這回傷得是重,可好歹能傷到要害,在炕上躺了多半月後,她也漸漸好了。
一能下炕,她就迫不及待的去了老劉家,想尋唯一的倚靠三山子說說話。
哪怕這個唯一的倚靠看着就不靠譜,可起碼能安慰安慰她吧?
答案是不能。
她被告知,劉春花帶着三山子在幾天之前離開了縣城,目的地京城。
周家大伯娘懵了。
一開始是單純的不相信,畢竟也沒個緣由,咋就突然往京城裡跑了?
再一打聽,劉家的人告訴她,他家姑奶奶特别仰慕周家阿奶,而他家姑爺則想跟探花郎做學問,加上他家老爺也覺得這主意相當靠譜,大手一揮,帶上銀票去京城吧!
于是,他倆跑了。
于是,周家大伯娘差點兒就在老劉家門口上吊了。
老劉家那是好惹的?
初時還有點兒耐心,等之後耐心告罄,沖出一堆家丁,拿棍拿棒的,一群人一擁而上,吓得周家大伯娘連滾帶爬頭也不回的跑了。
鬧不過老劉家,她隻能回家鬧她男人。
你當周家大伯不想去京城?
他想,想死了的想。
活了半輩子都沒離開過親娘,他恨不得這輩子到死都跟他親娘待一塊兒。
想想以前的日子,要幹活兒是沒錯,可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他.娘說啥他幹啥,小日子過得多省事兒多舒坦啊!
結果全被這糟心婆娘給毀了!
!
如果那四千兩銀子沒毀在去年那場洪災裡,興許他還會心一橫往京城去。
可沒了那筆銀子,哪怕他在分家那會兒把養老銀子給扣下來了,實際上卻不敢真給花了。
分家的兩千兩銀子是不少,可一方面他身子骨好,起碼還有十幾二十年能活的,另一方面他實在是沒臉面回鄉下楊樹村了,偏住在縣城裡,連一根柴火都要錢,不省着點兒花能成嗎?
還有一點,他到底是存了私心的,想着手頭上捏着銀子,哪怕将來有一日真的不能動彈了,倆兒子就是看在銀子面子上,也不會對他差的。
正好,他也不想全糟蹋了,頂好留下大半,或是倆兒子平分,或是給幾個孫子,活了一輩子總得給兒孫留下點兒什麼。
萬一去了京城,他.娘狠下心不管他,偏靠得住的長子和次子又不在跟前,老三給人當了倒插門,到時候他可真是兩眼一抹黑,哭死了都沒人管了。
最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兒子不管老娘會被人戳脊梁骨,甚至會獲罪,反過來老娘丢下兒子卻沒人說嘴。
當然,要是當兒子的年幼無依自是另當别論,可他不是啊!
!
思量再三,他還是放棄了去京城千裡尋母的打算。
他放棄了他婆娘可沒放棄,不過,他怕老娘卻不怕婆娘,聽煩了直接走人,橫豎他婆娘除了哭天搶地外,也沒旁的本事了。
可惜這回,周家大伯還真是小瞧了他婆娘。
一計不成心生一計。
回頭,周家大伯娘就堵在了大山二山合開的小食肆門口,一哭二鬧三上吊,非要他倆拿路費供她去京城尋老三。
憑良心說,大山二山是願意的。
擱誰攤上這麼個親娘不糟心?
既然親娘不稀罕他們,願意去禍害老三,他們當然不會攔着。
問題是,他們不敢。
京城裡有阿奶,萬一親娘沒禍害成老三,跑去禍害堂妹周芸芸了咋辦?
倒是不擔心阿奶一氣之下把他們親娘給滅了,怕隻怕阿奶再遷怒到他們頭上,冤枉不說,關鍵是他們還沒活夠啊!
倆兄弟一商量,成吧,反正買賣沒得做了,先關門,休息兩日再說。
然後,他倆就發現親娘哭上門了。
要命的是,大山媳婦兒剛查出又懷了身子,還沒滿三個月呢,冷不丁的被婆母一驚吓,當即就動了胎氣。
二山媳婦兒,也就是秀娘也氣得不輕,這位是個财迷,好在她信奉的是勤勞緻富,從不幹那等損人利己的事兒,因此就算财迷了點兒也沒人說她。
可自家的小食肆已經為此關門大吉了,如今大嫂又動了胎氣,原本他們兩家就是互相幫襯的,大嫂懷着身子就在家裡做些輕省的活兒,幫着看下孩子,而她則去食肆裡幫忙賺錢養家糊口。
這下可好,啥事兒都幹不成了。
氣急敗壞的秀娘索性丢下亂糟糟的家裡,抱着小兒子一路飛奔的跑回了楊柳村娘家。
臨到村子前,她拿抹了辣子的繡帕往眼角邊暗了暗,回頭就兩眼淚汪汪的進了娘家的門。
王家那頭直接炸了。
經了去年洪災的事兒,王家這邊也是元氣大傷,好在人丁都在,加上秀娘明裡暗裡也幫襯了不少,總算是緩過勁兒來了。
可就算緩過了勁兒,那也是王家大房,也就是秀娘爹娘爺奶這邊,至于她婆母兼姑母的親爹娘則是王家二房,那頭已經不叫元氣大傷了,是直接有了上頓沒下頓,全賴大房接濟。
得了,還接濟的鬼!
你家閨女把我家秀娘往死裡欺負,不單欺負人還斷了人家生計,她那麼能耐她咋還沒上天啊!
!
至于解決的法子也簡單,去把你閨女收拾了,不然别指望我家再接濟哪怕一粒米!
!
!
于是,秀娘還在這邊抹着淚花,那邊王家二房二十來口就已經殺氣騰騰的出發了。
按說,娘家這邊是管不着已出嫁的閨女,可架不住人婆家不管呢,甚至周家大伯恨不得王家直接把人領回去,他旁的不圖就圖個耳根子清淨。
等王家二房都出發一刻鐘了,秀娘才幽幽的止了淚,拿水洗了臉整了整衣衫,這才往她阿太那頭去了。
及至拜别了所有娘家長輩,秀娘才再度抱着她那小兒子出了村子。
不過,她仍不曾立刻回縣城,而是繞道去了相隔不遠的楊樹村。
她婆母兼她姑就是個禍害,哪怕有娘家人出面,秀娘還是覺得不放心,畢竟娘家那頭的人是不可能一直待下去的。
可除此之外還有旁的法子嗎?
她将認識的人都撸了一遍,發現除了已經去往京城的周家阿奶外,大概就剩一個人能治得住她婆母了。
熟門熟路的回了周家大院,秀娘許下重諾邀請她小姑子出山。
小姑子有啥不好的?
礙于輩分問題,她這個當兒媳婦兒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跟婆母硬杠上,可小姑子就不同了,再說了,甭管她婆母先前說的有多誇張,反正她就是不信她小姑子有多壞,這分明就是胡編亂造的。
再一個,小姑子今年也不過才十九歲,且不說跟老丁家那短命鬼原就沒啥感情,就是有感情好了,這膝下又沒個孩子,哪可能守一輩子?
好話說盡,又許了一堆的好處,秀娘成功的帶走了周大囡。
而周大囡其實也是樂意的,旁的不說,上回去縣城裡聽了她娘說的那番話後,回來後她也有好生思量過。
依着他們這一帶的習慣,守寡的婦人回娘家倒是常事,卻沒有跑到已經分家單過的親戚家住着的,人家不避諱是人家的事兒,她理應自覺一些。
尤其,二房那邊還有個雲英未嫁的妹子。
先前她是沒法子,如今二嫂請她去縣城裡住,她幹嘛要拒絕?
當然,活兒她是會幹的,甭管是叫她洗衣做飯還是帶孩子,都沒問題,她隻求有個落腳的地兒。
結果,二嫂說了,啥都不用她幹,她就負責當門神!
!
說這話時,秀娘那叫一個咬牙切齒啊,縣城去年遭了災,連帶吃食買賣也變得不好做了。
好不容易自家的小食肆最近有了點兒起色,結果還來不及高興呢,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
再加上大嫂還被吓得動了胎氣,家裡頭一通亂糟糟的……
她咋那麼倒黴,攤上這麼個糟心的婆母呢?
!
緊趕慢趕的回了縣城的家裡,還沒到跟前呢,就看了好一出大戲。
王家二房已經跟周家大伯娘掐上了,當然沒真的打起來,主要是要真動了手,一旁的大山二山無論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觀,畢竟這跟先前母女倆鬥氣不同。
眼見局面僵持下來,救星到了。
周大囡剛打算沖上去跟她娘接着來個你死我活,偏還差那麼幾步時,就叫她娘看了個正着。
隻看了一眼,她娘就覺得膀子啊腰啊,一下子生疼生疼的,登時啥都顧不上了,轉身奪路而逃。
慢了兩步沒攆上人的周大囡當下就傻眼了。
秀娘原也不指望小姑子真的把人幹掉,因此,眼見人跑了,她就立刻上前将圍觀的人給轟散了,當然也包括她娘家人。
再然後,她就将小姑娘請到了家裡,好聲好氣的同自家男人解釋起來。
“我想着大囡老待在二叔二嬸家也不叫個事兒,爹娘那頭地方小住不開,倒不如住在咱們家。
上回不是說隔壁老馮家要賣房子嗎?
咱們出些錢買下來,兩邊打通了住,孩子他爹你說咋樣?
”
二山子能說啥?
他對親妹子也是有感情的,隻是前些年妹子一直作幺,弄得他耐心告罄,這才斷了來往。
如今仔細瞧瞧……
親妹子起碼比親娘好應付啊!
不得不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二山子和秀娘真不愧是倆口子。
那頭,大山子也過來看情況,正好聽了二弟和弟媳的話,心下一動,應聲道:“原也不該讓二弟擔着這事兒,正好,我家還有空房間,不如讓妹子去我那兒住。
倒是有個事兒非要二弟弟妹留心些,橫豎已經過了一年了,是該相看起來了。
”
大山子這話說的并不算委婉,起碼在場的人除了幾個毛孩子外,其他都聽懂了。
洪災是發生在去年春末夏初的,雖說沒人知曉老丁家母子倆究竟是何時沒的,可總歸就是那段時日。
到如今,算起來也堪堪有近一年了,依着守三年的規矩,剩下的也就兩年時間了。
再一個,周大囡守孝礙不着她娘家人,所以她娘家這邊仍可以私底下幫着相看,甚至可以口頭上先将親事定下來,等一出孝立刻成親。
看似急了點兒,可算起來等她出孝也有二十一了,這個年歲說大不大,可說小也不算小了,再晚幾年怕是就不好生養了。
秀娘轉了轉眼珠子,當下點頭應下來,還真别說,論嘴皮子能耐,十個大嫂都不如她。
再有,大嫂剛動了胎氣,自然那邊更為重要些。
不過,考慮到人是她請出山的,秀娘回頭就将今年開春新做的一套被褥并兩身簇新的春裳拿出來送給了小姑子。
正好她倆人身量差不離,即便略微差點兒,回頭簡單改一下也能穿。
周大囡跟二嫂道了謝,之後便随着大哥去了隔壁院子。
再往後,她一面幫着做些家務活兒,一面照看着幾個侄子侄女,日子過得倒也安生。
而她娘那邊,也不知是得了消息,還是惹火了她爹,再沒敢往這邊來,更不曾去食肆那頭搞亂。
期盼許久的太平日子終于還是盼到了。
……
……
兩年後。
三囡的親事安排在她及笄之日當天,正好是個難得的黃道吉日,周家二房早早的備下了嫁妝,隻等着風風光光的将閨女嫁出去。
而京城那邊,也早在半年前就得了消息,各家都備下了厚禮,隻等臨近好日子再托人一齊送來。
作為周家最年長者,周家阿奶給準備的嫁妝自然是最豐厚的,畢竟分家又不是斷絕關系,三囡仍是家中她最小的孫女。
不過,阿奶備的嫁妝極富個人特色,簡而言之一句話,隻要一看到就知曉這是滿滿的誠意啊!
她送的是金子,原本是打算直接送塊金磚的,後來好歹在周芸芸的勸說下換成了金首飾。
一對五兩重的金手镯,一條就跟狗鍊子差不多粗細的金鍊子,還有兩對金钗子。
用阿奶的話說,這跟直接送金磚也沒差啊,起碼份量是一模一樣的。
對此,周芸芸不予評論。
往下,周家阿爹和周大金經過嚴謹的讨論後,父子倆湊錢買了一對金丁香并兩對金戒指,份量是肯定不如阿奶的,好在誠意還是有的。
到了周芸芸那邊,她在認真思索後,仍是堅定的認為小堂妹好吃的性子是不會改變的,考慮到旅途遙遠,她隻能舍棄了諸多甜點,換成了其他耐放又美味的吃食。
而孟謹元,他是不會去考慮三囡的喜好,況且倆人也完全不熟,因此隻提筆留了墨寶,托人一并送去。
彼時的孟謹元已經不單是孟探花了,而是孟翰林。
作為大青山有史以來第一位大官,加上他本身極有書畫造詣,這份禮物也不算薄了,畢竟就算在出仕之前,他的墨寶也能賣出高價。
隻是消息傳到劉家那邊後,三山子登時靈光一閃,他妹夫能送墨寶,他也能送啊!
唯一的問題是,他婆娘跟他堂妹不同,完全不欣賞他的墨寶。
這是比較委婉的說辭,事實上,當劉春花得知了三山子的想法後,直接怼了他一個灰頭土臉,直言自己丢不起這個人!
沒等三山子跟她理論墨寶的文雅以及錢财的污穢,她扭頭就揣上一根金條,去尋周家阿奶了。
沒錯,劉春花的随禮就是一根金條,她沒打算回去吃酒,隻托付給了阿奶。
阿奶再度感概,這才是她親孫女呢。
結果,這位“親孫女”一個沒忍住就說出了三山子幹的糟心事兒。
周家阿奶:……好好的閨女就被這樣糟蹋了!
周三山你個禍害!
!
到了臨行的日子,周家阿奶似乎覺得完全不派家裡人過去有些不妥,可她忙着跟傻兒子賺錢都來不及,實在是抽不開身。
大金也忙活,他如今見天的跟在阿奶後頭,既當賬房又當管事順便兼職跑腿小厮,還能得阿奶當出氣筒,身兼數職的他也沒空去呢。
至于孟家和劉家就不用提了,周芸芸和周三山都是嫁出去的人,怎能代表老周家?
兩下一琢磨,剩下的也就隻有周家阿爹了。
得了,去就去呗,橫豎他原也是親娘讓幹啥就幹啥的。
捎帶上一應給三囡添的嫁妝,其實還有另外給大囡的,上一回她草草嫁了,這回再嫁,依着阿奶的意思,還是重新備份嫁妝的好。
考慮到再嫁比較艱難,衆人齊刷刷的準備了銀錠子,隻有周芸芸準備的是樣式精巧的首飾以及顔色鮮亮的料子。
結果這麼一來,也就隻有周芸芸那份顯得特别量多,其他人的全加在一道兒也沒多少份量。
周芸芸:……不是我耍心眼,而是大堂姐喜歡穿的戴的,小堂妹喜歡吃啊!
!
甭管怎樣,周家阿爹還是帶着一堆添妝回到了久違的家鄉。
他沒在縣城裡停留,畢竟先辦的是三囡的親事,因此隻一路徑自回了楊樹村。
待馬車駛進村子,自有人飛快的通知各家各戶,等周家阿爹從馬車上下來沒一會兒,周遭就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他倒是無所謂,隻高聲喚着侄子們幫着搬東西。
因着裡頭還有金子銀子,周家阿爹格外慎重的自己捧了裝有金條金首飾的匣子,又叫大河二河兄弟倆扛着放了銀錠子銀首飾的小箱子,至于其他的東西,慢慢搬就是了。
可就在周家阿爹走進院子之前,他無意間往周遭掃了一眼,卻意外的在人群裡看到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曾經的妻子,周芸芸和大金的親娘李氏。
一别經年,倆人早已形同陌路。
周家阿爹目光掃過李氏,又在她手裡牽着的小男孩面上停留了一瞬,便目不斜視的走進了周家大院。
李氏默默的看着,直到周家的人并一車東西都進了院子,這才牽着小兒子的手悄悄退出了人群。
她以為,三囡出嫁,周芸芸和大金會回來吃喜酒,哪怕芸芸嫁了,那大金總會來吧?
結果,她還是失望了,回來的是她這輩子最不想看到的人。
若說後悔吧,她的确很後悔,可事情早已無法挽回,後悔又有啥用呢?
她後來嫁的男人死了,兒子兒媳并所謂的孫子們才不會理她,小兒子年歲太小了,隻怕就算養出來了,她也享受不到兒孫的孝敬了。
偏偏,日子還得過,哪怕沿街乞讨她也得把小兒子供出來。
萬幸的是,她弟弟死了。
多好笑的事兒啊!
她弟弟死了,卻反而給了她一條生路。
李氏往上有個大哥,隻可惜成親後不久就沒了,隻留了個一個閨女,之後他媳婦兒也很快改嫁了。
往下,她還有個弟弟,倒是留下了好幾個孩子,不過前些年日子困頓,家裡的姑娘都給賣了換糧食,隻留下一大一小倆小子。
然後就是那一年的洪災了。
洪災之後,李家老倆口反而很幸運的活了下來,兒孫們卻遭了大難。
兒子兒媳都死在了洪災裡,兩個孫子熬過了洪災卻沒能熬過那年的寒冬。
哪怕後來,衙門發了錢給了糧食,沒了兒孫們便是有錢有糧又有啥奔頭呢?
就在老倆口心灰意冷之際,李氏帶着小兒子找上門來,她要求老倆口把田産地契都給她,好處是她的兒子可以跟李家的姓。
經過了那次可怕的洪災,大青山一帶的村子十不存一,李家所在的杏花村也是死傷慘重。
宗族那頭自顧不暇,哪裡有空管旁支的事兒,再說李家也就隻剩下幾畝薄田,沒啥好惦記的。
李家老倆口還不放心,特地央人去問了李氏再嫁那戶人家的兒子們,對方明确的表示李氏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誰的還不肯定,愛咋咋樣。
這回,李家人放心了,李氏也總算能有片瓦遮身,甚至她還算是熬出了頭,因為如今輪到她爹娘反過來求着她供着她,生怕她再改嫁把李家唯一的皿脈帶走。
日子總得過下去。
再難再苦,想想當年死在洪災裡的那些人,活着總歸還有希望,不是嗎?
……
……
周家阿爹在家鄉待了足足一個月,先是送三囡出嫁,之後又去縣城喝大囡的喜酒。
兩者還是有很大區别的,倒不是因着所嫁之人的家境不同,而是三囡太能耐了。
離洪災已經過去三年多了,盡管當初三囡在周家阿奶的威脅下,将除了大花之外的所有牲畜都賣了,可她手裡卻是捏了不少錢的。
等洪水退去,周遭恢複了正常,三囡就徹底放飛了自我,大幹特幹起來。
手上有錢,她本人又有經驗,加上唯一能壓制她的周家阿奶去了京城,哪個還能攔得住她?
不到一年時間,她的鵝囡囡大軍就重新擴充完畢。
又一年,不單鵝的數量翻了倍,她還養了五十多頭羊、三頭牛,還又另外買了百畝良田。
依着律例,為了避免富戶兼并土地,每家每戶購買良田的數量是受限制的。
不過,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為了應付這事兒,二房所幸也分了家,祖宅留給周家大伯倆口子并大河一家子,二河、三河都紛紛搬了出去。
三囡見狀,也非要鬧着分家,因為她也想大量購置便宜的田産。
如果僅僅三囡一人起哄肯定沒用,她再能耐也沒法子獨立成戶,偏生她有個能耐的未婚夫一家。
那時,她已經跟張裡長家的二小子訂了親,所以張裡長很痛快的幫她立了女戶。
獨立成戶就能大量購入良田,她直接瞄準了上限,将手頭上所有的錢都砸了進去,還幫着周大囡買了幾十畝。
當然,周大囡用的是阿奶離開前塞給她的傍身銀子。
直到這回周家阿爹過來送嫁,才知曉他二哥一家子幹了那麼大的事兒。
不過仔細想想也沒啥,橫豎這家早晚得分,真要是心齊,分家了依然能合作,譬如大房的大山子二山子兄弟倆,要是心不齊,就算沒分家也一樣勁兒使不到一塊兒去。
可不是沒差嗎?
隻是因着三囡本身太能耐了,她不單立了女戶,還又買了地蓋了房子,連牲口棚子都蓋得比别人家的屋子好,清一色的青磚瓦房。
甚至連她養的鵝囡囡大軍都看着比别人家的氣派又聰明,當然,領頭的還是大花,鵝是牲口界裡的長壽公,不殺掉也不出意外的話,活個二十年都不成問題,甚至還有活上五十年的傳奇鵝。
可以想見,大花橫行楊樹村的時間還長着呢。
而張裡長家也實誠,他們既不貪圖兒媳婦兒的嫁妝,也沒叫次子次媳伺候他們。
隻一成親立馬分家,讓自家二小子跟三囡好生過日子去,橫豎他們有長子奉養。
相較于三囡氣勢磅礴的送嫁大軍,大囡這邊顯得正常多了。
可不是正常嗎?
任誰家也不可能出動密密麻麻數千隻大白鵝送嫁的,虧得三囡家的鵝囡囡大軍素日裡訓練有素,不然幾千隻鵝啊,一隻鵝的戰鬥力抵得上兩個半成年壯勞力,幾千隻是什麼情況?
都能直接攻占縣城了!
幸好,大囡很正常,嫁的人家也很正常。
大囡的親事是秀娘幫着尋摸的,不過也多虧了這兩年裡她忙前忙後幫着哥嫂幹活帶孩子,偶爾食肆那頭忙不過來時,還會去搭把手。
這年頭,多半人家尋媳婦兒還是追求勤快能幹的,大囡雖是寡婦之身,可因着那年洪災死了太多的人,鳏夫、寡婦一抓一大把,她模樣出衆,手腳勤快,加上又沒生養沒牽挂的,沒多久就有人暗地裡打聽了起來。
最終,還是秀娘給她定了如今這門親事。
對方是縣城本地人,比周大囡還小了兩歲,原先說過兩門親,一個剛過門不久就病死了,另一個還沒過門呢,就死在了那年的洪水裡。
雖說這事兒怪不得他,可連着兩回都攤上了禍事,免不了落了個克妻的名頭。
好在他家境還不錯,家裡做着小買賣,他又是獨子,模樣也算周正。
秀娘在仔細打聽過人品後,直接将情況攤開了叫大囡自個兒選。
大囡倒是痛快,她自個兒還克夫呢,怕啥克妻的?
兩頭一拍即合,請了媒人定了日子。
其實真要說起來,大囡的嫁妝也不少了,除了周家阿爹帶來的那些陪嫁外,大山子和二山子也給妹子準備了厚重的嫁妝,他們純粹是認為爹娘靠不上,身為兄長自然要擔起責任來。
而倆人的媳婦兒則幫着做了好些個被褥衣裳,一心想要小姑子風風光光的嫁一回。
至于二房那頭,也皆不是小氣的人,都出了禮不說,三囡将當初大囡拿錢叫她買的幾十畝水田,并自己私下添了十來畝,湊了個五十畝以添妝之名給了她。
畢竟,當時買田用的是阿奶給她的傍身銀子,雖然不怕她娘尋阿奶的麻煩,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權當三囡這個妹子愛護姐姐好了。
大囡是在大山子家出嫁的,她爹娘倒是也來了,卻什麼都沒說。
她娘沒錢是真的,她爹隻怕是想留着錢安心,另外想來是認為就算留錢也該給兒子孫子們,而不是這個素來不貼心的再嫁閨女。
不管怎麼說,周家阿爹的任務是完成了,隻是臨走前,他又回了一趟楊樹村,并在三囡和三河的帶領下,再度走進了大青山。
等了多半日,他終于見到了久違了的胖喵倆口子。
胖喵已經瘦下來了,看起來身手倒是愈發矯健了,似是知曉三囡尋它的目的,它不單帶來了它媳婦兒,還帶來了六隻小崽子,盡管這六隻裡頭僅有兩隻能稱得上崽子,可周家阿爹一看就明白了。
到底已經許久不見了,再說哪怕先前還住在村裡時,阿爹跟胖喵也不算特别熟,倒是三囡上前絮絮叨叨的跟胖喵說着話,大意是,阿姐有事沒法來,等以後有空了一定會來看她的。
胖喵聰明得很,它完全聽懂了,親昵的蹭了蹭三囡後,最終還是帶着媳婦兒崽子回到了深山之中。
它是彪。
龍虎彪豹,哪怕有了一個寵物名字,可它仍屬于山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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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俞滿娘十五歲這年被她爹娘賣給了山裡的獵戶,做了獵戶的嬌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