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周芸芸整個人都懵了。
事情發展得太快了,以至于她隻覺得眼前飛快的閃過好些東西,身子骨更是完全不受控制的飛了出去,等再度回過神時,人已經偏離了田埂,落在了落差至少五六尺的冬水田裡。
――還是一屁股坐下去的。
冬水田的水當然不深,充其量也就剛到成人的膝蓋位置,周芸芸個頭矮,可便是如此想要被溺死也是絕不可能的,事實上她一屁股坐在冬水田裡後,也就看看沒過了腰腹部。
第一個反應是懵,旋即卻是疼和冷。
别以為五六尺的距離不算遠,那可是至少一米多高的位置,毫無防備的從一米多高的田埂上直接飛出去跌到水田裡摔了個屁股蹲,隻能說虧得楊樹村這頭都習慣性的不放水,加上這田肥得很,底下全是淤泥,有了水和淤泥的緩沖,周芸芸隻是覺得屁股摔成八瓣了,這要是旱地,或者地裡有石頭等雜物,保不準就直接給她摔死了。
在覺察到疼後不久,便是刺骨的寒冷。
這會兒都是寒冬臘月了,能不冷嗎?
周芸芸并不知曉具體溫度,可前兩日才下了一場雪。
雪倒是不算大,除了屋頂上偶有積雪外,落在地上的雪老早就化了,可便是如此,那也是冬日裡。
寒冬臘月,數九寒天。
她喵的跌到了冬水田裡。
周芸芸費勁兒的想先起身,卻不想這水田實在是太肥了,或者說她摔下來的角度太棒了,直接給插在了田裡,偏這邊也沒啥着力點,她費了好大的勁兒,仍是沒法講自個兒從田裡□□。
“大伯娘……”
“别叫喚。
”
人在遇到麻煩時,鐵定會下意識的叫附近的人幫忙,周芸芸自然也不例外。
隻是,她才剛開了口,就被人生生的打斷了。
擡眼一看,登時愣住了。
是孟秀才。
孟秀才的情況比周芸芸略好一些,起碼他此時是站着的,而不是像周芸芸這般傻坐在田裡,可他卻是一臉的為難,似乎在糾結要不要上前拉她一把。
周芸芸愣了一下,旋即明了了。
穿越多年,加上周家這頭跟孟秀才還算熟悉,三山子又在人家手底下待了那麼些年,甭管怎麼着,對于孟秀才的性子,周芸芸或多或少還是有些了解的。
譬如說,讀書人最為講究的男女授受不清,再譬如,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等等。
可這會兒是光天化日的啊!
況且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意外,誰知曉就這般碰巧腳底打滑摔下來了呢?
而且,他倆雖是幾乎同時摔到水田裡的,可并沒有真正撞在一起,就連墜下的地點都隔了有兩三步遠。
再說了,這不是還有她大伯娘……
咦?
她大伯娘上哪兒去了?
!
!
……
……
大伯娘直接跑了,跑得飛快,且邊跑邊叫:“快來人啊!
來人啊!
出事兒了!
”
就這麼跑着,從楊樹村中段,一口氣不停歇的狂奔回了位于村尾的周家大院。
說是狂奔,其實倒也未必,若是留神細看的話,可以很明顯的看出來她是牟足了勁兒在嚎叫。
盡管腳步并不曾停歇,可實際的速度卻一點兒也不快,且有意識的往旁邊農居房裡湊,還故意把頭撇向一邊,嚎夠了才繼續往前走。
是走,而不是跑。
看着手臂擺動特别大,看着腳步距離似乎也不小,然而真論起速度,她跑得還不如正常走路來得快。
這也是沒法子,大冬天的,很少有人會湊到田間地頭上,當然也不是完全沒人,不遠處倒是有人在劈柴準備過冬,也有人爬到屋頂上查看情況,或者就是幹脆拿了把大掃帚想着能掃多少雪就算多少。
大伯娘要做的就是拼命将事情鬧大,把那些離出事地點不遠處的人都給喚過來。
隻是,她的演技實在是糟心,也虧得這會兒沒人死死盯着她看,便是聽到了她的聲兒,也會下意識的順着她來時的地方望去,并急匆匆的趕過去瞧熱鬧。
在這個狗打架都能引起一衆圍觀的年代,冷不丁聽說出事了,好奇心絕對是勝過于同情心的。
當然也不能說村裡人一定就沒同情心,他們隻是本能的聽到響動看過來,緊接着也會拔腿往出事地點跑,要是真發現有人需要幫忙,也絕對不會選擇束手旁觀的。
在确定有人已經往那邊去了,大伯娘腳步略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麼,又爆發出一陣大叫:“你别以為你是秀才就可以欺負人!
我家芸芸才不是你娶得起的!
我這就回去找阿娘!
你給我等着,等着!
!
!
!
!
!
”
原本就已經圍過來的村人登時炸鍋了,再沒有人注意大伯娘,全都呼啦啦的往出事那頭去了。
可憐的周芸芸被摔了屁股蹲,還凍了個半死,有心要求救吧,大伯娘轉眼就不見了,還被孟秀才讓别叫喚。
等好不容易把自己從田裡□□後,還沒等她來得及思考要怎麼樣從落差五六尺的水田裡回到上頭的田埂,就聽到大伯娘跟死了親娘一樣的慘叫聲,登時再度懵圈了。
這真怪不得她,活兩輩子也沒攤上過這種事兒呀!
周芸芸心道,她不過是跌到了水田裡,又不是跳河了,至于吓成這樣嗎?
有那工夫瞎叫喚,倒是趕緊過來拉她一把呢。
雖說水田裡行動不方便,可她不是勉強站起來了嗎?
隻要大伯娘在田埂上頭蹲下身子伸出手拉她,想要再度上去還是很容易的。
退一步說,假如她今個兒真的是跳河了,那也該立刻救人呢。
要哭要嚎,等事情完結了再說,成嗎?
哪怕自個兒沒本事救人,你倒是丢塊闆子或者甩根繩子呢,沒的像方才那般扭頭就跑。
她是摔了,不是得瘟疫了!
!
這廂周芸芸還在一面發抖一面腹诽着,那廂卻已經有村人陸續跑過來了。
周芸芸剛打算求救,就看到有個人飛快的沖過來,沒命似的推開其他村人,一個箭步就沖到了田埂邊上,下蹲伸手:“芸芸過來,我拉你上來!
”
居然是周大囡。
說來也是湊巧,老丁家是沒錢打井的,因而周大囡每日裡都要去河邊洗衣或者去井邊打水洗米。
今個兒她是來洗衣裳的,因着村頭人多,便往上走了走,到中遊才開始洗。
好不容易洗好了衣裳,抱着大木盆子,哈着凍得通紅腫大的手,正急急的往家裡趕,冷不丁的就看到了之後的一幕。
她親娘和她堂妹,以及曾經愛慕了好些年的孟秀才。
這仨咋就湊到一塊兒了?
周大囡也是會好奇的,當然,她也就這麼遠遠的瞧着,絕不會就這麼冒冒失失的沖上去。
這要是隻有親娘和堂妹,那倒是無所謂了,誰沒見過她出糗的模樣。
可這不是還有一個孟秀才嗎?
雖說她已經嫁人了,可到底還是希望在曾經喜歡過的人心目中保持一份美好的形象。
――盡管孟秀才完全不知道她是哪隻。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叫周大囡目瞪口呆,整個人都看傻了。
她親娘,居然趁着周芸芸和孟秀才錯身而過時,冷不丁的就鬧了這麼一出。
這要是沒遠遠的看全乎了,指不定回頭真認為是無意的。
再不然,就是認為世界很美好的人,也會執意認為人心不可能這般險惡。
問題是,周大囡不單看清楚了全部經過,還堅定的認為她娘絕不是什麼好東西。
告!
訴!
阿!
奶!
去!
周大囡可以對天發誓,她從未有那麼一刻這般想念周家阿奶,甚至恨不得阿奶立馬從天而降的那種期待感。
可惜,周家阿奶就算再能耐,她也不會從天而降,那就換個法子,立馬上前先把周芸芸給撈起來,然後拖着周芸芸回周家找阿奶告狀!
!
這一刻,周大囡心頭有一股子邪火在燒,她要報複,她要複仇,她要叫她親娘完蛋!
!
!
!
!
!
!
帶着這股子氣勢,周大囡立馬将木盆連帶剛洗好的衣裳直接丢在一旁,甚至連盆子摔地上翻倒了都沒在意,隻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嗖”的一下竄了出去。
不過,即便周大囡已經很快了,卻也不可能快過大聲嚷嚷的大伯娘,且因着離得較遠,等她快沖到田埂上時,那些離得近的村人都已經趕到了。
當下,周大囡拿出了遇神殺神遇佛弑佛的氣勢,幾下就将村人盡數擠開,沖到了第一線,向田埂下頭的周芸芸伸出了手。
見周芸芸有些懵了的瞅着她,她又再度開口催促道:“快抓住我的手,趕緊上來!
咱們回家找阿奶!
!
”
聽到周大囡提了阿奶,周芸芸已經被凍僵了的腦子總算有些轉過彎兒來了,趕緊伸出泥呼呼的手,拉住了周大囡。
這要是擱在素日裡,就算這兩年她們關系緩和了很多,周大囡也要炸毛。
不過在這一刻,周大囡滿腦子都是待會兒的皿戰,她一定要親口将她娘的罪名添油加醋的告訴阿奶,在親眼看着阿奶把她娘打死!
!
抱着這份決心,别說這會兒周芸芸手上隻是水田裡的泥巴,就算是那啥啥,她也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
甚至連近在咫尺的孟秀才她都沒有注意到,滿腦子都是待會兒見了阿奶要怎麼說道,萬一阿奶動手,不對,動刀子了,她是不是要上前幫襯一把。
周大囡一面想着待會兒的美事兒,一面就伸手将周芸芸拉了上來。
也虧得這幾年周大囡幹多了粗活累活,加上周芸芸也不算重,略費了點勁兒,總算是将人全須全尾的拉上來了。
“你有沒有傷到哪兒?
”周大囡上下一打量,“能自個兒走嗎?
不然我背你!
”
從沒有被周大囡這般好聲好氣呵護過的周芸芸隻覺得陣陣感動,其實就算這兩年她們姐妹仨的關系緩和了很多,可主要還是靠着三囡在從中周旋。
事實上,周芸芸和周大囡打的交道并不算多,兩年裡說的話加一起也就那麼十幾二十句,且多半還是客套話,完全談不上姐妹情深。
便是這樣半疏離的關系,當她遇到麻煩時,周大囡還是願意出手相救,若是這會兒凍得要命,周芸芸真想抱住她好生說一番感謝的話。
可惜,她真的好冷好冷,尤其是屁股到大腿,差不多該結冰了!
!
“沒、沒事兒,我能走……”
能走個屁啊!
!
周大囡心下罵了一句,隻道她娘真是狠,就算是要害人也不能挑這種天氣吧?
不說夏日裡,哪怕是春秋好了,起碼凍不着人。
如今看來,就算周芸芸沒受傷,被這麼一凍,少不了生一場病,便是周家如今不缺那幾個錢,阿奶也會心疼死了。
對呀!
“來來,我背着你走,咱們趕緊回家!
”周大囡突然反應過來了,隻這麼挨凍一會兒絕出不了人命,周家有錢自然也不會吝啬給周芸芸請大夫。
至于周家阿奶究竟是心疼周芸芸還是心疼錢,或者兩樣一塊兒心疼,她親娘都要玩完了!
挺不賴的。
這般想着,周大囡立馬半彎下身子叫周芸芸趴在她背上。
也虧得這幾年她吃了不少苦,尤其前年秋收時她婆母扭到了腰,在那以後,像上山拾柴禾這種事情就免不了落在了她身上。
久而久之,倒是練出了一把子力氣來。
旁的不說,背個六七十斤重的周芸芸還是不成問題的。
圍觀的村人這會兒也相繼回過神來,七手八腳的将還被丢在水田裡的孟秀才拉了上來。
彼時,周大囡已經背着周芸芸往村尾去了,完全不曾留意到後頭村人們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以及竊竊私語的聲音。
周大囡是因着報仇雪恨即在眼前,而周芸芸則幹脆就是被凍僵了。
先前在水田裡隻覺得冷得刺骨,如今出了水田,再被冷風一吹,就覺得整個人都被凍住了,屁股那塊都差不多沒知覺了,隻感覺渾身冷飕飕的,不停的打着哆嗦。
要不是周大囡背着她,她決定沒法自個兒走回周家去。
這鬼天氣,太冷了!
!
……
……
這個時候,大伯娘也已經跑到了周家大院。
她不單在路上磨叽了一會兒,還在快到周家時,故意停下腳步略等了一會兒才假裝氣喘籲籲的狂奔着進了院門。
一進門,她就扯着嗓門高聲喊道:“阿娘!
!
!
!
!
當家的!
!
!
!
!
!
大山子二山子你們人呢?
人呢!
!
人都哪兒了?
二弟妹,二弟妹趕緊的,快快快!
快去救芸芸,芸芸她出事兒!
!
在那邊,村中間田埂旁,芸芸她、她摔到田裡去了,冬水田裡啊!
!
……”
所有人都被她唬了一大跳。
這冬日裡,尤其如今都臘月了,就算周家要做買賣,這會兒也早就收攤不幹了,隻等着來年元宵再出去。
因此,這會兒周家上下都待在家裡。
區别隻在于,大堂嫂和又懷了身孕的秀娘在堂屋邊烤火邊做繡活,間或還要照看着孩子們。
而二房的女眷則統統都在牲口棚那邊忙活着。
至于周家阿奶則跑到後院不知曉幹啥去了,男丁們或是進行年前的最後一次房屋檢修,或是在院子裡砍柴,再不然就是在閑唠嗑了。
這悠哉着呢,大伯娘就跟死了親娘一樣尖叫哭嚎着沖了進來,所有人都呆了。
“還傻愣着做甚?
芸芸啊!
芸芸她出事了!
!
芸芸她跌到村那頭的冬水田了!
!
天啊天啊天啊!
這可要咋辦啊?
對了,她還是跟孟秀才一道兒跌下去的,咋辦啊?
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阿娘!
!
!
!
!
”
原本在後頭忙碌的周家阿奶這會兒也沖出來了,一聽這話,二話不說立馬扭頭就往村裡跑。
見她這般,才堪堪回過神來的周家阿爹和大金也立馬奪路狂奔,很快就追上了周家阿奶。
“大山子!
二山子!
孩子他爹!
你們還愣着幹啥啊?
趕緊去,一起去,都去都去!
!
”大伯娘知曉這次事兒必須成功,且不單要成功,還得将自己給摘出去,要不然等待她的絕對是慘烈無比的命運。
所以,她是真的豁出去拿出十足十的演技,那副驚慌失措的模樣絕對稱得上是渾然天成。
其實,也不全都是演戲。
興許一開始大伯娘是真的打算演一演的,可說到後來,她自個兒就把自個兒給吓到了。
試想想,但凡中間出了什麼纰漏,又該怎生是好?
就不說她有可能暴露自己,單說這事兒成了呢?
這大冷天的,那倆人也不知曉有沒有被村人救上來,萬一沒救上來,凍了這麼長時間,别真給凍出個好歹來了。
周芸芸也就算了,起碼有周家阿奶在,有錢就不怕請不到大夫。
萬一孟秀才病了咋辦呢?
老孟家窮得叮當響,一旦病了絕不可能有錢去請大夫的,更别提還要抓藥了。
大伯娘已經想到了最後可怕的結果,要麼孟秀才生病她不得不想辦法拿錢給他請大夫抓藥,要麼就是孟秀才一病不起她家三山子還是沒了先生。
這兩種結果都好可怕!
!
被自己給吓到了的大伯娘立馬扭頭往回跑,她隻是想叫周芸芸跟孟秀才湊成一對,完全沒有絲毫害人的想法。
真要說起來,也隻能怪孟秀才挑的時候不好,哪怕今年初秋那會兒跟她,不教三山子了,她也可以提前用了這一招。
那說不準秋收以後,倆人就可以成親了,到這會兒都是親戚了,哪裡還用這麼麻煩?
氣死她了!
!
這般想着,她還不能坐視不管,隻能回頭沖上去幫忙。
興許是她面上的神情太過于真實了,以至于壓根就沒人想到她在演戲。
到了這會兒,周家其他人也紛紛回過神來,莫說旁人了,就連有孕在身的秀娘都跟了上去。
周家衆人一窩蜂的湧了上去,卻在跑出去沒多久之後,紛紛停下了腳步。
……
……
才隔了不到小半個時辰,自家好乖乖就變成了如今這個模樣,周家阿奶眼睛都紅了,隻恨不得立馬上前将周芸芸摟在懷裡安慰。
當然,事實上她也确實是這麼做了。
周大囡頭一次這麼期待着見到周家阿奶,然而等她真正看到了,卻是忍不住有些畏縮。
原因無他,此時此刻的周家阿奶實在是太可怕了。
眼睛是紅的,這點兒沒錯,可她渾身散發着一股子擋我者死的瘋狂氣勢,唬得周大囡趕緊将周芸芸從背後放下來,别說扯着嗓門告狀了,事實上她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一面拼命往後縮,一面将周芸芸往阿奶跟前推。
“阿奶,我冷……”
除了冷之後,周芸芸真心是啥感覺都沒有了。
數九寒天啊!
往水田裡栽啊!
而且水田裡的水本身就是冰冷刺骨的,尤其因着水并不深,溫度反而更低。
君不見河很少有凍上的,可路面的水窪卻時常會結冰。
水田裡的水溫雖不到結冰的地步,可卻是真的冷得要人命,反正周芸芸是覺得她快要歇菜了。
見狀,周家阿奶也顧不得再說什麼,趕緊叫周家阿爹背上周芸芸,而她自個兒則搶先一步沖回家喊人趕緊生火燒水。
虧得老周家這頭的竈間常年不熄火,就算是夜裡頭也僅僅是将竈眼關上,留那麼一條小縫隙。
加上先前周芸芸在家裡蒸糕點,裡頭都是坐着水的,幾個大鐵鍋拼拼湊湊,好歹給湊出了小半洗澡盆的水。
倒上水,關上門,周家阿奶直接在竈間靠裡頭那側,就把周芸芸扒了個精光,将人往澡盆裡一戳,旋即叮囑老二媳婦兒和三囡幫忙照顧着,她自個兒則随手操起用來頂着門的半塊大青磚,殺氣騰騰的開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