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曾經的楊樹村,不說繁華似錦,最起碼也還能稱得上熱鬧,尤其是農閑時分的村口,幾乎每日從早到晚都能聚着大半個村子的人,或是說說今年地裡的收成,或是聊聊自家的兒女經,哪怕是抱怨婆母難相處、妯娌太苛刻,總歸還算是一派和樂融融。
然而,那卻是以往的事情了,如今的楊樹村在經曆了可怕的洪災之後,再也存不到往昔的風采。
目光所及之處,除了渾濁的污水外,便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還有家禽牲畜乃至人的浮屍……
小八是個開了智的八哥,得了周家阿奶的吩咐後,便撲騰着翅膀飛回了楊樹村。
這個時候,雨已經停了,風也漸漸歇了,甚至擡眼望去還能從濃重的雲層裡隐約看到一絲陽光。
可惜的是,偌大的楊樹村早已變成了一片汪洋。
便是在這時,小八終于飛回了村子,它繞過了村裡,徑直飛到了周家原先的所在,緊接着收了翅膀落在了僅僅露出一個尖頂的屋脊上,一面歇息一面目瞪口呆的望着跟以往全然不同的情景。
“沒了!
沒了沒了沒了沒了……房子沒了!
人也沒了!
啥啥都沒了!
!
!
沒了沒了沒了沒了!
全沒了!
!
!
!
!
”
全沒了。
在停頓了少許之後,小八一面尖叫着一面撲騰着翅膀一飛沖天,隻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周芸芸身邊,當然它也沒忘記将它看到的這一幕告訴周家阿奶。
事實上,再度回到周芸芸身邊的小八,嘴裡隻反反複複的念叨着同樣的幾句話,反正就是沒了,啥都沒了。
聽了小八帶回來的話,周家上下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中。
片刻後,一陣陣高低不同的哭聲漸漸響起,其中自是以大房為最。
甭管大伯娘和三山子之前做錯了什麼事兒,皿緣親情總歸是割不斷的,其實若是他們最終活下來了,估計回頭還得挨罵,可這不是人沒了嗎?
人一旦沒了,存在活人腦海裡的記憶就會被不斷的美化,最終留下的全是美好的回憶,那些曾經的争執和怨恨隻會随風逝去。
二房、三房心裡頭也不好受,尤其是二房絕大部分的家産都是田産,心裡能好受才叫怪了。
還有周家阿奶也忍不住長籲短歎了許久,才開口安排起那倆人的後事來。
盡管縣城這頭并未遭災,可因着附近幾個鎮子或多或少都被水淹了,至于地勢更低的村子更是十不存一,以至于原本平價的喪葬用品在一夕之間貴了起來。
幸而,如今的周家還真不缺這幾個錢,次日就将正堂騰出來,置辦了一應用品後,布置成了靈堂。
除了自家的事情外,族裡頭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幸好,周家族人多半都是信任周家阿奶的,即便偶有幾個不大相信的,也被家中長輩勒令必須離村。
隻不過,離開倒是真的離開了,可他們并不曾全部來到縣城,一多半留在了離楊樹村最近的青山鎮上,且這些人都不曾将家當全部帶來,最多也就是帶了點兒細軟和足夠吃上一兩月的糧食。
其實說白了,還是因為不夠信任……
周家這頭也沒管太多,先是幫着賃了個大院子,地段很不好,附近都是窮人家,不過優點在于租金便宜,外加周遭的花費也低。
之後,周家阿奶又使喚周家阿爹和大金送了點兒粗糧過去,見還有人受傷,又幫着請了大夫送了點兒藥材,便不再理會了。
用周家阿奶的話來說,救急不救貧,即便老周家有錢,那也不是族人吃大戶的理由。
況且,縣城這頭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隻要有力氣就不愁尋不到活兒,且還都是那種日結的短工。
緻富是别做夢了,可絕對餓不死。
幸而,周家阿奶素日裡的為人早已深入人心,族裡頭一貫都覺得她這人鐵石心腸,頂頂不好相與,結果這回周家阿奶的作為很是出乎意料。
見此情形,族裡頭非但沒有得寸進尺,反而紛紛許諾等往後緩過來了,一定會還上欠老周家的恩情。
還不還的,周家阿奶還真看不上,事實上在吩咐完這些事情後,她就什麼都不管了,連擺在家裡的靈堂都交給了大山、二山媳婦兒去料理,她隻見天的往孟家去,把不大的孟家小院裡三遍外三遍,收拾得那叫一塵不染。
非但如此,她還抽空往府城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又怎麼糟蹋人家大掌櫃了。
兩日後,甭管是周家這頭的靈堂,還是族裡頭那邊,都已經完完全全的安置妥當了。
當然,周家阿奶也已經從府城歸來,跟往常一樣帶來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隻不過以往她都是往自個兒後院裡運,這回卻是直接送到了孟家。
周家這頭倒是沒人說什麼,主要是已經分家了,周家阿奶手頭上捏着她分給自己的錢物,該怎麼用……還真管不着。
而就在周家上下準備擇日為大伯娘和三山子出殡時,意外發生了。
洪災不同于其他的災害,一場洪水之後,不幸身亡的人往往會被沖到千裡之外,能不能尋回來全憑運氣。
而運氣這玩意兒,完全不是周家阿奶所崇尚的。
因此,早在家裡頭開始布置靈堂時,就沒打算将人尋回來,隻揀了兩件舊衣裳,打算回頭立個衣冠冢,也算是對得起他們了。
結果,到了第三日,那倆被認定已經身亡的人……居然回來了。
死而複生究竟是驚大于喜,還是喜大于驚呢?
在此之前,周家上下完全沒有這樣的體會,而過了今個兒之後,他們會明确的告訴你,真的真的差點兒被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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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為恐怖的是,周家大伯娘和三山子回來時,已是臨近傍晚時分,哪怕外頭天色還是亮堂的,冷不丁的在巷子口看到了兩個腫了一圈的人,周家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阿爹!
!
”三山子原本是強撐着身子扶着他娘回來的,他并不知曉自家阿爹和哥哥們到底在哪裡,隻是循着記憶往縣城孟家過來,想着就算尋不到自家人,起碼也能尋到堂妹周芸芸。
幸而,他的運氣還不錯,才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了出來買柴禾的周家大伯。
這一聲“阿爹”喚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絕對是三山子這輩子最為真誠的一次,可顯然,周家大伯一點兒也不感動。
感動個屁!
!
三山子也就罷了,他隻是整個人好似腫脹了一圈似的,就算看起來人不人鬼不鬼的,起碼隻是吓人而并非丢人。
大伯娘就不同了,盡管同樣是腫脹了一圈,可她整個人仿佛呈現靈魂出竅一般,更叫人羞恥的是,她衣衫大敞,整個前兇都是暴露在空氣中的。
隻不過,即便如此也不會讓人産生任何旖旎的想法,隻因她露出來的那一團團白花花的肉,被泡得又皺又恐怖,如同馊了的豬肉一般。
周家大伯一個沒忍住直接吐了。
跟孟家位于巷子中段不同,周家小院就在巷子口,聽着外頭的動靜,裡頭的人陸陸續續跑了出來。
當然不是全部,不過隻要是跑出來看情況的,在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後,皆驚得目瞪口呆。
“阿爹!
大哥、二哥!
”三山子啞着嗓子放聲大哭,盡管是農家子,可他打小就沒吃過什麼苦頭,哪怕是周家尚未發家前,那也能吃飽喝足。
尤其是最近兩年,他的小日子過得别提有多悠哉了,結果冷不丁的就叫他吃了大苦,在水裡泡了三天不說,還餓了三天。
三山子隻覺得把一輩子的苦都給吃完了,強撐着到縣城來求救,如今見着了親人登時心神崩潰,整個人撲到了周家大伯跟前,不單放聲大哭,還很快就眼前一黑徹底暈厥了過去。
憑良心說,周家大伯也想暈,不過在暈倒之前,他更想先把自家婆娘給掐死!
!
“你們、你們先把人給我弄回家去!
”周家大伯捂着心口使喚倆兒子,也虧得有他這話,才叫大山和二山回了魂,趕忙将弟弟和親娘先弄回家裡去。
結果,在怎麼弄回去時,又犯了難。
三山子其實是最好處理的,他今年也不過才十五歲,半大的小子,加上打小就沒幹啥重活,長得也是偏瘦弱的,隻需要大山一個人就可以把他扛回家去,費不了多少力氣。
可大伯娘呢?
别看是親母子,可大山和二山也沒見過他們親娘袒兇露乳的模樣,有心背過身子不去看,然而這邊巷子口來往的人很多,隻這麼一小會兒,就已經有人湊過來看熱鬧了,再這麼耽擱下去,隻會愈發丢人現眼。
關鍵時刻還是二山子果決,直接脫下自己的外裳蓋在了大伯娘身前,然後也不管她是否好受,連拖帶拽硬生生的将人弄回了院子裡。
院子裡,三囡剛從竈間出來,她對于外頭的熱鬧并不感興趣,隻一心給自個兒炖蛋吃。
這會兒,她正站在竈間門口的廊下吃着呢,結果一擡眼就看到一夥人進了院門,一開始她還沒反應過來,等定睛一看……
我去!
!
這什麼呀?
!
!
不單三囡受到了十足十的驚吓,方才不曾出門的二伯娘也是如此,隻是不等她倆回過神來,被二山子強拖進院子的大伯娘猛然間回過神來,且二話不說就如同餓虎撲食一般的向三囡撲了過來。
三囡本能的以為她是來搶吃的,原本很護食的她這回是真的沒打算跟大伯娘搶東西,主要是大伯娘此時的情況太恐怖了,想也知曉定是遭了大難了。
三囡也沒那麼不懂事,當下把手裡盛着炖蛋的碗連同勺子都往前一推,道:“給你……”
啪!
這是碗落地的聲音,準确的說,是大伯娘一巴掌打掉了三囡手裡的碗,還啞着嗓子怒罵道:“我打死你個烏鴉嘴!
!
!
”
三囡懵了。
不單是三囡,院子裡的其他人也皆一臉的懵逼,完全不知曉大伯娘在搞什麼鬼。
當然,他們很快就知曉了。
“叫你咒我!
!
要不是你,我的銀票怎麼會泡湯?
那可是足足三千八百五十兩啊!
!
!
就算賣了你也還不出這麼多錢!
!
我要殺了你!
殺了你!
!
!
!
!
”
大伯娘一臉猙獰的邊怒罵邊揮手打人,三囡就算再能幹,可她年歲又不大,且本身就有點兒反應遲鈍,驚吓之餘愣是挨了好幾下打,才“哇”的一聲哭出來。
“阿娘!
”三囡哭喊着躲閃,倒不是她不想還手,而是大伯娘如今的狀态很是不對勁兒。
說好聽點兒就跟被魇着了一般,說難聽點兒基本上就跟鬼上身一般,按說三天沒吃了,該是完全體力不支才對,可她偏生一副不知疲憊饑餓的模樣,俨然是打算豁出去命追打三囡。
二伯娘原本也有點兒懵,及至聽到三囡的哭喊聲才要上去阻攔,不過她再快也沒有周大囡來得塊。
周大囡原是在房裡歸整東西的,她總算還知曉自己已經不是周家人了,因此這兩日也沒少幫着做些雜事兒。
結果,活兒還沒幹完,就聽到了三囡的哭喊聲,登時心下一急,想也不想就沖了出來,一眼就看到她娘正在沒命的追殺三囡。
這還得了?
!
莫說如今的周大囡完全是倚靠三囡過活的,單說往昔的恩怨就足以叫周大囡恨得咬牙切齒。
這會兒前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周大囡劈手拿過門捎,追上去照着她親娘的後背就是一棍子。
變故發生得太快了,從大伯娘進門到她追殺三囡,再到周大囡挺身而出奮力救人,其實也就是那麼一瞬間的事情。
眼瞅着大伯娘一個踉跄,險些被周大囡打得摔倒在地,三囡趁機躲到了她娘的身後。
可便是三囡安全了,周大囡也沒有停手的打算,隻一個箭步上前,揮舞着門捎沖着她親娘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猛抽,幾下之後,大伯娘背後身前,包括面上都出現了一道道恐怖的皿痕。
大伯娘簡直要瘋,或者說此時的她已經瘋了,一方面滿心滿眼都惦記着毀掉了的三千八百五十兩銀票,另一方面又不願意承認這個慘烈的事實,無奈之下她隻能将一切責任都歸咎到旁人身上――譬如三囡。
不然呢?
若不是三囡那日觸了她的黴頭,非說銀票不好會被水泡爛,又怎麼會有之後的事情呢?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那個該死的三囡詛咒了她!
已經徹底魔障了的大伯娘一心想着複仇,結果才伸手打了兩下,就被自個兒的親生閨女反怼了回來,而且對方更狠,簡直就是鐵了心叫她去死一般。
那就一起死好了,誰怕誰!
!
――“周大囡!
我跟你拼了!
”
――“來啊!
我怕你我就是畜生!
”
一個眼錯不見,倆人就厮打在了一塊。
還真别說,這倆人不愧是親母女,打起架來那叫一個狠戾,簡直恨不得将對方剝皮吃肉一般。
大伯娘是因着魔障了,這會兒完全覺不出累和痛來。
周大囡則是帶着滿腔的恨意,加上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弱小的姑娘家了,在老丁家幹了多年重活,加上身量也徹底長開了,反正真要打起來吃虧的肯定不是她。
可誰叫前者完全不知疲憊和痛楚呢?
哪怕完全不是周大囡的對手,明面上大伯娘還是占了上峰,隻是暗地裡卻不知道被周大囡下了多少暗手,倆人不能說是平風秋色,隻能算是兩敗俱傷。
周家其他人徹徹底底的看傻眼裡,有心上前拉架,可這倆人打得太狠了,看着竟不像是人在打架,而是野獸在搏命一般,唬得其他人愣是不敢輕易上前。
最終,反而還是三囡先回過神來了,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淚,帶着哭腔高聲道:“我叫阿奶來收拾你!
!
”
說罷,三囡擰着身子就跑出了家門,她是往孟家去的,因着孟秀才這兩天白日裡都不在家,周家阿奶天天往孟家竄,想要尋人去孟家準沒錯。
不多會兒,三囡回來了,周家阿奶也來了,且還不是空着手來的,而是操着從孟家竈間順來的兩把大砍刀,一臉瘋狂的殺了進來:“哪個不想活了?
老娘送她上天!
!
”
還在對掐的倆人瞬間僵住了。
要不怎麼說周家阿奶是個人物呢?
哪怕被魇着了的大伯娘依舊在内心裡害怕着周家阿奶,更别提周大囡了。
要知道,楊樹村遭了災,天知曉老丁家母子倆咋樣了,哪怕還活着好了,那往後的日子還不知曉要怎麼過呢,周大囡又不傻,與其指望那對不靠譜的母子倆,她不如巴着娘家這頭,便是隻給她一口飯也總比回去餓死了的好。
當下,倆人被迫分開了。
隻是到了這會兒,這倆人身上都挂了彩。
大伯娘是受的暗傷比較多,而且傷勢比較嚴重,周大囡則多半是看着嚴重實則沒啥的皮肉傷。
真要說起來絕對是大伯娘吃虧,尤其在回過神來之後,痛覺漸漸回來了,大伯娘疼得幾乎站不直身子,甚至連哭都哭不出來。
再看周大囡,她本就精明得很,分開之後一看周家阿奶那滿臉殺氣的模樣,當下把頭一低肩膀一縮,嗚嗚的哭了起來,還邊哭邊道:“我好端端的在家裡做着活兒,誰知道哪裡來的瘋婆子上來就說要打死三囡,我不就是攔了一下嗎?
差點兒就被她打死了!
!
”
三囡忙上前拉她,也跟着哭道:“大姐,大姐你哪裡疼?
咱們去看大夫!
”
周家阿奶可沒有三囡那般好糊弄,不過她也明白到了這個份上周大囡沒必要惹是生非,當下橫了周大囡一眼,道:“你們姐倆都給我回房待着去!
”
聞言,三囡還想說些啥,周大囡卻不敢矯情,隻急急的拽着三囡回了房。
她自個兒的情況自個兒知曉,不過是個皮外傷,不看大夫也會好的。
至于她親娘……呵呵,疼死算了!
!
見倆孫女進屋了,周家阿奶才一臉猙獰的看向大伯娘,這一看卻是不得了了。
先前二山子倒是脫了外裳給大伯娘蓋上,可那外裳早已在方才的厮打中掉了,這會兒大伯娘比方才回來時更慘,非但前襟完全暴露,連原本能蓋住的背後,也因着衣裳被撕破,露出了白花花的肉來。
這裡的白花花不是指她的皮膚有多白嫩,而是純粹被水給泡得發脹了。
基本上給人的感覺,除了惡心還是惡心。
周家阿奶被氣了個倒仰:“你咋還有臉活着?
!
”
大伯娘雖恢複了點兒神智,可因着渾身上下劇痛無比,其實并不清楚自己如今是何等一副尊容,況且她滿心滿眼都是毀了的三千八百五十兩銀票,乍一聽周家阿奶這番質問,還道是說銀票那事兒,登時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崩潰的大哭起來:“我的錢啊!
!
……”
如此嚎喪般的哭法,莫說近在咫尺的周家阿奶了,連因着不放心過來看情況的周芸芸都被吓得不敢進來,隻扒着院門伸長脖子往裡頭看情況。
周芸芸并不清楚娘家發生了什麼事兒,隻因方才三囡過來求救時,她人在後院,而周家阿奶則在竈間忙活。
也虧得有小八在,幫她帶了話,可到底有些不清不楚的,她便特地趕過來瞧瞧出了什麼事兒,結果就聽到了久違了的嚎哭聲。
不會有錯的,就算聲音又嘶啞又恐怖,可獨屬于周家大伯娘那種歇斯底裡的氣質是絕對不可能弄錯的。
所以……大伯娘沒死?
沒等周芸芸弄清楚事情經過,就聽到大伯娘不打自招的坦誠了所有的事實。
“都怪三囡那個死丫頭!
要不是她咒我,我的銀票咋就會泡了水?
全毀了,全毀了!
我的錢啊!
!
……都怪她,都怨她,就是因為她,該死的殺千刀的賤丫頭!
那可是三千八百五十兩的銀票啊!
!
叫她賠我,叫她一定要賠我!
不然我就殺了她,我要殺了那個死丫頭!
!
!
!
!
!
”
信息量太大,别說其他人了,就連精明過了頭的周家阿奶都徹底懵逼了。
大伯娘想要殺死三囡。
因為三囡詛咒了她,導緻她的銀票泡了水全毀了。
一共是三千八百五十兩的銀票。
……
……!
!
!
“老娘送你去死!
!
”周家阿奶大步向前,劈手就是一砍刀,虧得大伯娘反應快,一個快閃往旁邊滾去,要不然若是砍刀落在了實處上,指不定她這條命今個兒就交代在這裡了。
彼時,周家其他人也回過神來,幾個孫子忙急急的上前攔住周家阿奶,大金還高聲道:“阿奶!
犯不着為了她這種東西搭上命啊!
叫她自個兒去死,你可不能殺人啊!
”
這話擱在素日裡,就算不被大山、二山揍,也絕對不會給大金好臉色看的,可此一時彼一時,起碼在這檔口,大山、二山還贊同的狂點頭,且看向他們親娘的目光裡充滿了怨恨。
三千八百多兩銀子意味着什麼?
尋常老百姓一家五口人一年到頭的嚼用也才三五兩銀子,便是縣城裡的小康人家,一年下來最多也就攢個二三十兩銀子。
甚至在災荒年間,三五兩銀子都能買個黃花大閨女了,哪怕是豐收年節,容貌姣美的大姑娘也就十幾兩銀子。
還有縣城裡的宅子,周家阿奶買的小院地段很好,屬于離鬧市不遠卻鬧中取靜的好地段,便是如此也才一百多兩銀子。
像周家阿奶做主給族人賃的大院子,因着地段并不好,即便實際面積要大得多,三個月的賃金也不過才八百個大錢,連一兩銀子都不用。
若是想要買下來,則最多也就五十兩銀子。
三千八百多兩銀子,若是不考慮子孫後代的話,完全可以叫一家人過上吃香的喝辣的,躺平了享受的好日子。
結果,這麼大的一筆錢竟然沒了?
你咋不把自個兒的小命給弄沒了呢!
!
怒氣上來時,周家阿奶是真的想要了結了這蠢婦的命,不過被孫子們攔了一下,又聽到了大金的話,她反而消了怒氣,反手将兩把大砍刀丢開,冷笑着道:“好好,左右已經分家了……我管去死!
!
”
轉過身子,周家阿奶目光狠戾的望着她那長子,咬牙切齒的道:“周大牛!
你要是還有種,就給我砍死她!
”
被點到名的周家大伯一臉的茫然,片刻之後猛的一屁股坐倒在地,拍着地放聲痛哭:“錢啊!
那可是四千兩銀子啊!
!
你這婆娘咋不去死呢?
!
那可是四千兩銀子啊!
!
!
……”
周家阿奶一臉的鄙夷,啐道:“你個孬種!
老娘看了你就煩!
給我滾出去,這是我買的院子!
滾!
!
……你,還有你婆娘,你兒子你兒媳婦兒你孫子孫女,統統都給我滾出去,老娘再也不要看到你們這一房人,滾出去!
!
!
!
!
!
”
“滾!
滾!
滾!
”看了半天熱鬧的小八終于忍不住跳出來刷存在感了,“周大牛你個孬種!
孬種!
!
孬種!
!
!
你給老娘滾,老娘再也不要看見你!
滾出去!
”
大房這頭各個都吓得面色發白,連個眼神都沒給小八,隻急急的在周家阿奶面前跪了一排,連帶幾個年歲尚幼的孩子們,哭着哀求周家阿奶消消氣,别趕他們走。
叫阿奶消氣?
叫大伯娘上天還差不多。
“老娘欠你們的?
一個二個的都長那麼大了,還舔着臉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住老娘的?
老娘是沒給你們安家銀子?
現銀和田産加一道兒一萬兩了!
出去随便找個人問問,看哪家有老娘這麼大方的?
還賴上了!
”
周家阿奶是氣狠了,索性直接放了狠話:“要麼自個兒麻溜的滾蛋,要麼今個兒老娘就去縣衙門告你們不孝!
回頭頂好把你們一個個提溜到公堂裡,先每個打上幾十闆子,才好叫你們知道好歹!
”
“阿奶……”大山他們還要哭求,畢竟連周大囡都知道跟着阿奶吃喝不愁,雖說大房得了安家銀子,可畢竟沒分到他們自個兒手上,這一走萬一餓死了咋辦?
可周家阿奶把眼一瞪,旋即轉身就要往院子外頭走,唬得大山和二山急吼吼的起身拉人:“走走,阿奶别生氣,我們都走,這就走!
”
莫說老周家已經分家了,就算不曾分家,周家阿奶真豁出去要把兒孫轟出家門也是允許的。
哪怕大房那頭告她不慈……話說,如果拿了一萬兩銀子叫人滾出去都算不慈的話,估計全縣城的人都願意被自家長輩這般對待。
因着周家阿奶是因着氣瘋了,大房等人忙急急的收拾了東西,不到一刻鐘就都跑了出去,唯獨隻有周家大伯還癱坐在院門口,一臉不敢置信的望着周家阿奶:“阿娘……”
“再廢話一句,老娘拼着老命不要也非得把你剁成肉醬不可!
!
滾!
!
!
!
!
”
周家大伯還是不願意走,他簡直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居然會被自己的親娘如此絕情的轟出家門。
可惜,他不走還有他兒子們,大山和二山合力将他從院子裡拖了出去……
眼見大房的人都滾蛋了,周家阿奶才略緩和了點兒,擡眼見周芸芸一臉驚悚的扒着院門,登時僅存的那點兒怒氣也消散了,擺了擺手叫她去屋裡找倆囡子玩,自個兒則是站在院門口居高臨下的望着癱坐在巷子裡哭嚎個不停的周大牛倆口子。
準确的說,既是出了院門就不歸周家阿奶所有了,可她也沒做啥,隻是眼帶殺氣的望着大房衆人,唬得他們連連往後挪,隻恨不得立刻消失才好。
這裡頭,從頭至尾都不在狀态中的,大概就隻有三山子了。
他剛回來時就暈了,雖來回被親哥拖拽,可不知是因着太累了,還是咋了,愣是完全沒有醒過來的迹象。
及至整個大房連帶小孩子們都被周家阿奶轟出來了,他才漸漸醒轉過來。
“這、這是咋了……”三山子有點兒懵。
回答他的卻是親爹娘一聲高過于一聲的嚎哭。
“我的錢啊!
!
四千兩銀子啊!
!
……周王氏你個蠢婦,自打進門後就沒幹過一件好事兒,今個兒我就跟你拼了!
!
”
“不是我的錯啊!
都怨三囡那死丫頭,看我不打死她!
啊!
别打我,死人了!
要死人了!
!
”
三山子傻傻的看着這一切,間或瞥到倆親哥抱着頭蹲在牆角邊,嫂子們和侄子侄女們則都抱頭痛哭,所有人都是一副茫然無措且完全不知曉該怎麼辦才好的模樣。
發生了什麼事兒?
他不是剛死裡逃生嗎?
家裡人為啥不感到慶幸,反而這麼一副死了人的模樣?
“對了對了!
我要去找二弟妹要田産,不賣了不賣了,哪個說要賣田産的?
我不賣了,田産還我,那是我們大房的田産!
”大伯娘忽的回過神來,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跄跄的往前頭走去,還邊走邊嚷嚷道,“周二牛你們倆口子把田産還給我,我不賣了,不賣了!
!
”
院子裡頭的幾人原還想着要不要先幫着尋個地兒安頓大房的人,聽得這話後,别說二房了,就連三房的周家阿爹和大金都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
見過不要臉的,卻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
周家二伯和二伯娘更是氣得渾身發顫,好在三河機靈,當下沖過去将院門一關,回頭安慰爹娘:“跟傻子置氣幹啥?
左右田産早就過了戶,族長和裡長都是見證,憑她再怎麼瞎嚷嚷也沒轍兒!
”
話是這麼說的沒錯,可心頭的怒火卻仍是止不住的往上竄。
尤其是二伯娘,她跟大房又沒皿緣關系,先是瞧着自家心疼了十幾年的閨女當着自己的面被抽了好幾巴掌,後又莫名的被罵被詛咒,心兇再開闊都未必能看得開,這會兒更是被氣得兇口直翻騰,若不是有兒媳婦兒扶着,她能直接被氣得背過氣去。
二房其他人面上也都不好看,哪怕理智上知曉這隻是大伯娘一個人的錯,卻還是忍不住将整個大房都責怪上了。
也虧得周家阿奶将他們都轟了出去,不然打起來就是遲早的事兒!
隻不過,最後的最後,還是打起來了,卻不是大房和二房,而是大房内部鬧騰了起來。
周家大伯父子四人都算是脾氣好的,這會兒也是心疼悔恨多過于憤怒,大山媳婦兒本身就是個軟性子,隻抱着兒女痛哭。
唯獨二山媳婦兒,也就是大伯娘的娘家侄女秀娘,一個沒忍住直接學起了周大囡,沖着她婆母就是倆大耳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