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周芸芸的一聲喚,大伯娘和二伯娘很快就從屋裡出來了,興許是因着她們方才正忙着跟魚丸較勁兒,這會兒出來時,正好一人雙手揮着剁肉刀,另一人則舉着木槌子。
院子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凝固。
二奶奶原就連驚帶吓還添傷的,冷不丁的看到這一幕,許是想到了甚麼,直接就兩眼一翻昏厥過去。
擡着二奶奶過來的幾人都是她的兒孫,見了這番情形,皆面面相觑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這時,周家大伯娘開口道:“青天白日的,這是幹啥?
欺負咱們家男丁都出門了?
”
周家二伯娘也不甘示弱:“怕是拿咱們當軟柿子捏,來訛錢的罷?
冤有頭債有主,誰打的就找誰去啊!
就算阿娘不在家,咱們也不是好惹的!
”
的确不好惹,旁的不論,至少三囡已經變了臉色,眯着眼睛來回看着眼前這幫人,她身畔的鵝群以大花為首,一個個伸長脖頸瞪圓眼睛,一副随時随地沖鋒陷陣的可怕模樣。
就連周芸芸這會兒看似面色平靜,眼神就時不時的瞥向另一邊的水井方向,從她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到胖喵露出了一小塊頭皮。
興許是周家這副陣勢吓到了二奶奶的兒孫們,有好半晌他們皆不曾開口,隻互相看來看去,似乎在用眼神決定誰先出頭。
偏生,他們這頭還未做出決定來,那頭院子外遠遠的傳來一陣咋呼聲:“該死的老虔婆!
有種沖着我來啊!
!
”
三奶奶姗姗來遲。
周芸芸登時長出了一口氣,哪怕知曉二奶奶家其實也幹不出甚麼太喪心病狂的事情,可乍然遇到被這麼一群人堵門的事情,尤其周家阿奶還不在,她多少還是有些心慌的。
幸好,兇神來了。
一聽到三奶奶的聲音傳來,二奶奶那幫子兒孫一反方才猶豫不決的神情,轉身麻溜兒的四下逃竄。
院門是不能去的,可這不是可以翻栅欄嗎?
周家沿着大院圍了一圈半人高的栅欄,不過這些人都是成年男子,翻個栅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啊!
”
“啊啊啊!
!
”
慘烈的叫聲此起彼伏,然而便是如此,也沒能讓他們停下腳步。
隻眨眼功夫,那幫子人就已經跑得無影無蹤,帶着周家栅欄上荊棘尖刺跑的。
“你們咋樣?
”三奶奶也跑到了跟前,飛快的掃視了一圈後,目光落到了被擱在門闆上擡過來的二奶奶身上,臉色一沉,“做正事兒去罷,這個交給我!
”
在周家其他人的注視下,三奶奶一個箭步上前,直接将已經暈厥過去的二奶□□朝下屁|股朝上的扛在了肩頭,也沒給周家人開口的機會,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周芸芸愣愣的看着方才還人擠人的院子瞬間恢複了冷清,懵了一會兒後,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噗……我從來不知曉,三奶奶居然還是個妙人。
哈哈哈哈,二奶奶家的也不差啊!
”
見周芸芸笑得開懷,原本還一臉緊張的三囡也跟着一道兒笑了起來。
大伯娘和二伯娘看着倆姑娘樂成這般,皆一臉的無奈,二伯娘也忍不住道:“我以往也不知曉,你倆這麼愛埋汰人!
”
這邊方言裡的埋汰人,跟幸災樂禍的意思相似。
周芸芸聽了這話,隻一面樂呵着,一面想着回頭索性讓三奶奶成為總經銷商得了。
哪怕往後忙不過來了,叫她自個兒想法子,正好把族裡頭的麻煩人物都推給她。
回頭,等周家阿奶歸家了,用不着周芸芸開口,兩位伯娘就将白日裡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包括三囡看到的那一幕,以及之後傳來的消息。
簡單的說,就是二奶奶眼紅三奶奶的财路,想着至少分一杯羹,結果卻被三奶奶追殺的頭破皿流慘不忍睹,偏她還想着這樣一來興許能得了周家的同情,再不濟敲一筆診金也是好的,就有了之後的事情。
當然,最終的結果比慘烈還慘烈,反正二奶奶家但凡沒跑的,都被挨個兒狠狠的收拾了一遍。
饒是知曉二奶奶最終鐵定落不到好,周家阿奶還是黑了臉。
“這沒臉沒皮的蠢貨一貫都是有好處跑在最前頭,叫她幹活就唧唧歪歪的。
老三家的好歹勤快點兒,她呢?
活兒不做,就會瞎嘀咕,四下挑撥,合該狠狠收拾,慣得她!
”
周家阿奶恨極了,要不是這會兒實在是太晚了,就她這脾氣,指不定直接沖到村子裡揪起二奶奶就是一通胖揍。
雖說就她的身份,教訓一下弟媳婦兒也沒啥,可周芸芸還是覺得這事兒周家莫插手的好,便幹脆将自己先前的想法說了出來。
“……這樣如何?
左右咱們隻是想自家方便,誰來做都一樣,正好有個領頭的還省得咱們費心。
”
似乎是沒想到周芸芸會這麼說,周家阿奶略有些愣神,遲疑了半晌才道:“好乖乖你說的這個咋聽着那麼耳熟呢?
”
揪個領頭的管着其他人,不用費心也能做好一切甚麼的,這不就跟上頭官老爺對裡長似的嗎?
周家阿奶話一出口就已經悟了,隻是這話在心裡轉轉是無妨,說出來到底不好聽,便趕忙描補道:“就這麼辦罷,聽好乖乖的。
”
既然周家阿奶都這麼說了,周家其他人自不會有任何意見,匆匆用了一頓不知曉該算是晚飯還是夜宵的麻辣燙,扭頭就回屋歇着去了。
其他人是真沒啥心思,哪怕今個兒家裡鬧了那麼一出,因着沒親眼看到,再說也順利解決了,确實也沒啥好思量的。
可周家大伯娘卻不同,許是因着心虛,亦或者心思重,回頭越想越不對勁兒,總覺得阿奶那番話意有所指。
側過臉看了一眼早已鼾聲震天的自家男人,周家大伯娘隻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真心不知曉該怎麼辦。
瞎嘀咕,四下挑撥……
這些話就算不是周家阿奶故意指桑罵槐,她聽在耳裡也頗為不舒服。
誠然,她知曉自己這段時日沒少在自家男人、兒子耳邊嘀嘀咕咕的,也明白先前自己有意挑撥二房站自己這邊,可她卻不認為自己有做錯的地方。
看周家阿奶就知曉了,哪怕年輕守寡,依舊在妯娌跟前一言九鼎的,連二爺爺和三爺爺見了也隻低頭退開,絲毫不敢招惹這個長嫂。
再看她自個兒,别說弟媳婦兒了,她連兒媳婦兒都管不住。
天天耳提命面的叮囑着,出去擺攤要仔細管着賬,留心多攢點兒私房錢,結果那死妮子倒是好,轉頭就把她給賣了,虧得隻是告訴了大山,要不然就偷藏私産這一項,就足夠她吃一壺的了。
還有她男人、她兒子,一個個的都不把她放在眼裡,更别說還有一個她恨不得當初沒生下來過的周大囡了!
比起家裡其他人覺得如今的日子好,她本人倒是更想回到從前。
哪怕那會兒沒有好衣裳穿,沒有一日三餐大魚大肉的,可至少所有人都一樣,誰也不比誰過得好。
哪像如今,全家上下隻她一個天天心肝肺揪着一道兒疼,日子是越過越沒滋味了。
胡思亂想的大半夜,周家大伯娘愣是到天邊微微亮時,才勉強阖眼睡去,結果沒一會兒就被鬧醒了,睜眼才頭昏腦漲的發覺又到了素日裡起身的時候,登時一陣氣結。
“一天天的,起得那般早作甚?
以往過了農忙還能多歇會兒,這是不給人活路呢!
”晚間沒睡好加上滿腹的心思,且她之前身子骨就沒養好,這會兒實在是按耐不住火氣,開口就是一通低聲咒罵。
周家大伯這會兒已經收拾妥當了,拿眼角瞥了瞥自家婆娘,沒好氣的道:“早知道你這麼糟心,老子當初才不娶你!
”
撂下這句話,周家大伯頭也不回的出了屋子,才不管自家婆娘如何,左右他素來秉持婆娘不能慣的想法,愛咋咋地。
隻是他也不由的多想了一些,依稀記得自家婆娘以前也挺勤快賢惠的,咋如今竟變得這般糟心?
彼時,大院裡早已熱鬧起來,周家大伯隻得趕緊吃了早飯,帶上自家老二急匆匆的趕着牛車出門練攤去。
坐在牛車上,周家大伯越想越不是滋味。
男人嘛,就算不圖婆娘年輕貌美又賢惠,起碼最基礎的一點,别給他招惹是非呢。
先前隻瞅着老三家的婆娘不像話,如今看來,他婆娘也沒好到哪裡去。
“二山子,你說你娘這是咋的了?
我仔細想着,好像自打李氏被休以後,她整個人就變了。
咋這樣呢?
”想了半天都不得要領,周家大伯也是沒了法子,索性開口問了身畔的兒子。
“沒變啊。
”二山子見他老子一臉的疲憊,索性幫着趕車,隻道,“阿娘不是一直這樣嗎?
哪裡變了?
”
“這還沒變?
以往她才不會嘀嘀咕咕的說那些有的沒的,家裡的活兒不說搶着幹,起碼從來不偷懶,也不會老惦記着家裡的錢财,更不會見天的往周大囡跟前湊!
我就不明白了,她是不是腦子給驢踢了?
莫說閨女本就不如兒子,這都嫁出去了,還折騰這些幹啥?
”
周家大伯越說越來氣,盡管他們倆口子從來都不是恩愛夫婦的典範,可起碼這近二十年來和和睦睦的,哪怕先前家裡窮也沒怎麼紅過臉,咋如今日子過得好了,反而折騰出這麼多事兒來了?
不想,二山子卻道:“是沒變。
阿娘原先也不愛幹活,可有個更愛偷懶還不帶腦子的三嬸子比着,可不是顯得她還算湊合嗎?
咱們家也就今年有了錢,這以往都沒錢,她惦記個啥?
還有大囡,她先前就很疼大囡的,阿爹你沒擱在心上罷了。
”
“這……”周家大伯愣住了,有心想要反駁,卻完全不知曉該怎麼說。
二山子可不知曉他把他爹給噎住了,隻徑自道:“再說,以往我倒也幫着家裡幹活,到底不算個整人兒,咱們家七口人,吃得還不老少,可不是占了便宜嗎?
開春家裡忙活起來了,莫說我了,連阿娘、大嫂都要頂上去,幹活的人多了,吃的人倒是少了,她不樂意不是常事兒?
”
周家大伯直接給氣樂了:“照你這麼說,你娘就一心隻想占便宜,一發覺沒便宜可占了,就不樂意了?
”
“本來就是。
”二山子可不管這話算不算诋毀,隻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她都占了那麼多年便宜,一下子叫她吃虧,能樂意?
可不就一心想着挑事兒。
”
還真别說,仔細想想就是這個道理。
與其說大伯娘整個人都變了,不如說她本性暴露了更為恰當。
倒不是她先前掩飾得有多好,而是身為長媳,進門第二年就生了兒子,老二家的又是個軟和性子不跟她計較,老三家的後進門卻一副死蠢的模樣,反倒是襯得她能耐起來。
加上原先周家雖不愁溫飽,卻也沒多少餘錢,的确沒啥可以惦記的。
想明白之後,周家大伯就更愁了,一愁就愁了一整天,直到晚間歸家還是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樣。
周家大伯娘今個兒早間被頂了回來,左思右想總覺得不得勁兒,她倒沒有跟自家男人别苗頭的想法,隻是心裡愈發委屈了,可見自家男人這副模樣,還得忍着委屈勸解。
結果,周家大伯壓根就不想聽她廢話,索性直截了當的問道:“你想不想好好過日子?
”
這話一出,莫說大伯娘原就心虛,就算啥事兒都沒有,聽了這話都能被吓出問題來,隻忙不疊的道:“這是咋說的?
我咋就不想好好過日子了?
”
“那你到底想咋樣?
覺得自家沒占着便宜,吃了大虧?
”回想着二山子那番話,周家大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哪裡會有人沒占着便宜就認定自己吃了虧呢?
難不成,這世間的便宜合該叫你給占了?
不曾想,大伯娘卻道:“我哪裡就想占便宜了?
隻覺得如今這般太不公道了。
”
這倒是新鮮,周家大伯難得耐着性子聽她慢慢說來。
許是周家大伯這副态度讓她心裡好受了點兒,她開口道:“以往咱們家妯娌仨,甭管是做飯還是打豬草啥的,都是一房輪一天。
就算那李氏愛偷懶了點兒,可輪到她時,不一樣得幹活?
可如今倒好,我和二弟妹,大山家的和大河家的,就沒三房甚麼事兒!
”
“芸芸呢?
”周家大伯提醒道。
“小姑娘家家的能頂甚麼用?
阿娘又那麼寵她,我能使喚她幹啥?
就是炒個菜還要叫人幫着生火,更别說上山拾柴禾、打豬草的事兒了。
再說就算她頂一個人用,咱們家和二房都出了倆人呢!
”
大伯娘越說心裡越不舒服,早以前,倆兒媳婦兒尚未進門,自然是她們妯娌仨一人輪一天。
等後來倆兒媳婦兒進了門,則跟着自家婆母幹活,等于就是讓她省心省力了不少。
誰曾想,如今周家阿奶竟拿她們全算整人兒看,每個人身上的活兒比以往要多得太多了,還連個歇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周家大伯聽着這話心裡頭也不舒服,他兄弟姐妹四個,其實他跟二弟年歲接近,才相差兩歲,而三弟則跟小妹年歲近,差了一歲半。
換句話說,他跟三弟本身就不對等,沒見他長子前年秋收後就娶親了,三弟家的長子才這麼小點兒嗎?
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求絕對的公平,哪裡去尋?
思量再三,周家大伯索性下了一劑猛藥:“依你看,我回頭尋阿娘,叫她給三弟尋個婆娘如何?
這樣你就能多個人分攤活計,三弟也能添幾個孩子。
”
“别!
”大伯娘吓得臉色都白了,等對上了自家男人的眼神後,先前那些個沒想明白的事情,一下子猛地想通了。
是啊,三房是沒婆娘,人丁也少。
可若是再娶一個進來呢?
先不說對方是何品性尚不得而知,就算品性再好,回頭一開懷一生子,家裡活兒多了不少也罷,小孩子家家的既不能幹活還不能省吃喝,她圖啥啊!
“我、我……我以後不會瞎折騰了。
”大伯娘支支吾吾了半晌,終還是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周家大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道:“三弟沒打算續娶,芸芸和大金小小年紀就沒了娘,我沒指望你多看顧着些,起碼給我把嘴閉上。
吃虧也好,占便宜也罷,咱們家是阿娘做主,你受得了就受着,受不了就回娘家去。
再有,周大囡已經嫁出去了,她是老丁家的人,我沒冷情到不讓你們見面說話,就是你打算拿自個兒體己給她我也不管,可不準打周家的主意。
”
不等大伯娘回過神來,周家大伯又道:“最後一句話,我有兒子兒媳,孫子孫女更是遲早的事兒,你再折騰,我就不客氣了。
”
大伯娘很想問一句,不客氣?
你想咋不客氣?
可惜,有李氏被休在前,她一個字都不敢往外蹦。
再仔細想想,如今的日子是不好過,可要是再折騰下去,隻怕往後日子更難捱了。
唉,熬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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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大房的是非官司,其實是瞞不住家裡人的。
不過,也不知曉是不想理會,還是沒當一回事兒,周家其他人雖多半都心知肚明,卻一個個的都裝着沒事人似的,該幹啥就幹啥。
其實也沒法子,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閑出來的,不然怎麼村裡頭咋每回都在農閑時鬧出倆口子幹架或者稻草垛裡偷人的事兒?
聽說過農忙時出事的嗎?
從來沒有!
原因很簡單,都忙得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了,誰還有精力鬧騰?
而周家,卻是日日過得比農忙更像農忙,尤其被大伯娘視為閑人的周芸芸。
自打那一日跟周家阿奶商定,以後但凡跟族裡人有關的事情都推給三奶奶後,回頭周芸芸就開始執行了。
先前,周芸芸都是在家裡等着村裡那幫子半大小子幫自家采蘑菇、拾柴禾、打豬草,偶爾還會來點兒野果子甚麼的,甭管是哪樣,隻要看着不錯的,她都會一一按照約定的酬勞給錢。
為此,周家阿奶還特地給了一大匣子的銅錢,足夠慢慢花用到來年了。
隻是,在做出決定後,周芸芸就改了以往的收購方式,轉而跟三奶奶家的大孫女協商,由她負責做中人,将東西分門别類的收集起來,歸整好後再送到周家大院。
周芸芸隻同她一人做交易,其他半大孩子全部交由她管束。
一開始,那姑娘還有些發懵,不過等她回家跟她阿奶一學,次日一早就做得很是有模有樣了。
周芸芸不想理會背後發生了甚麼,隻是瞬間覺得輕松了很多,于是又叮囑她,要是哪家打算賣雞鴨鵝或者要殺豬的,周家也收。
收着收着,就有些一發不可收拾了。
最早,周家麻辣燙需要用到的蔬菜,都是周家阿奶或者周家大伯挨家挨戶去村裡收的。
這收起來倒是不難,畢竟賣給誰不是賣呢?
與其受累趕場子蹲半天賣掉,還不如賣給周家來得省心省力。
再往後,随着三奶奶家的大孫女膽子越練越大了,幹脆主動提出由她幫着從村子裡收東西,歸整好後統一賣給周家。
自然,周芸芸不會反對,還将一些分類的小技巧教給對方。
之後,收上來的蔬菜愈發合心意了,不單都是水靈靈品質上佳的,還皆按着一定的份量用麥稈子或者幹稻草捆綁好摞得整整齊齊,分門别類的用竹筐子放好,壓根就不用再花心思歸整。
除了不用費心外,周家每日裡的野果子也是不斷。
許是嘗到了甜頭,對于野果子,三奶奶家拒絕收任何錢,隻道左右都是順道摘來的,不費甚麼工夫。
恰好,周芸芸上輩子就極愛吃各種水果,如今瞧着日日不斷的野果子,自是很開心,同樣開心的還有三囡。
“擱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竟然有這樣的好日子。
天天吃魚吃肉,野果子、糖塊也是不斷,還有每天一個大鵝蛋……阿姐你說,咱們這樣的日子是不是過得跟神仙似的?
”三囡一手托着腮幫子,一手可勁兒的往嘴裡塞糖塊。
因着要做甜辣醬的緣故,周芸芸前幾日又熬了一鍋糖漿,數量不算多,卻也盡夠用了。
多出來的全依着三囡的意思,切成了指甲蓋大小的糖塊,隻是這麥芽糖吃多了粘牙不說,還容易膩味,周芸芸依舊十分想念蔗糖。
“這麼着就算是好日子了?
我跟你說,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
周芸芸正拿了個野果子啃着,聽了三囡的話随口應了一句,卻正好看到七八隻雞颠颠兒的湊到栅欄前,不知曉在啄啥。
頓覺稀罕的周芸芸索性邊啃着野果子邊起身走過去細瞧。
這麼一瞧,周芸芸險些沒笑噴出來:“是哪個二傻子去山上挖荊棘時,順道将葡萄藤挖回來了?
”
三囡也跟着走了過來,見狀也跟着哈哈大笑:“肯定不是我,許是我三哥!
阿姐你瞧,都長出小葡萄了。
”
也是這葡萄藤命大,擱在旁人家挖來估計也就當柴禾燒掉了,偏周家這頭是拿來纏栅欄的,雖說條件仍不算好,可起碼日照和雨水都是充足的,竟就讓它這麼活了下來。
至于這群颠颠兒奔來的雞們,鐵定是聞着了甜香味兒。
周芸芸揪着一小段葡萄藤略一沉吟,道:“先前沒看到也罷了,既是看到了,咱們索性幫它一把,搭個葡萄架好了,保不準過些日子還能吃上葡萄呢。
”
算算日子,其實這會兒就該是葡萄成熟季了,隻是瞅着這藤上的葡萄,各個都丁點兒大小。
周芸芸也沒抱啥希望,想着就算錯過了今年,興許明年就能碩果累累了,幹脆就撸起袖子,跟三囡倆人拿了堆在柴房裡用于削竹簽的竹竿子,搭起了葡萄架子。
聽着院子裡的動靜,二伯娘就着屋裡的窗子往外瞅了一眼,回頭就笑道:“倆小丫頭又玩上了,不知又是鬧得哪一出。
”
因着周家大伯的警告,這幾日大伯娘很是收斂了一番,聞言也隻是笑了笑,并沒有接上去。
偏二伯娘來了談興,一面手上的活計不停,不面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閑話。
已婚的婦人能說甚麼?
無非就是自家男人和孩子,再不然就提兩句媳婦兒和期待一下孫子孫女。
按說這倆人年歲相當,出身和經曆也相差無幾,該是很能說得來的,可大伯娘這些日子一直都是心神不甯的,隻敷衍的應了幾聲。
二伯娘也不以為意,做了那麼多年的妯娌,誰還不知曉誰呢,就她大嫂那性子,就是個吃了丁點兒虧就不好受很久的,可人活在這世上,哪能不吃虧呢?
老話還說,吃虧是福呢!
“對了,你家二山子的親事尋摸的咋樣了?
有想過娘家人不曾?
唉,可惜我娘家那頭,幾個大的早就嫁了都當娘了,小的又歲數太小,配三河也罷了,二河這年歲卡在中間,那頭也算是臭小子。
”
大伯娘扯了扯嘴角,有心想抱怨幾句這事兒沒準不成了呢,又想到自家男人的警告,話到了嘴邊打了個轉兒,隻道:“還在瞧呢,我娘家倒是有個挺合适的,我堂哥家的小閨女,模樣極好,就是不知曉阿娘咋想的。
”
“模樣好啊?
也是,你娘家可比我娘家那頭有錢多了,養出來的閨女自是好的。
不像我那些個侄女,黑瘦黑瘦的。
”
聽了這話,大伯娘心裡好受了很多,語氣也輕快了些:“那孩子模樣是真的好,圓臉盤大屁|股,那眼睛喲,滴溜溜的直打轉,身子骨也好,看着就白胖白胖的。
唉,也是家裡人疼惜,打小就沒下地幹過活兒,我又想着有這麼個兒媳漲面子,又琢磨着往後誰來做活兒。
”
二伯娘心有戚戚然:“可不是?
你說娶個黑壯的回家,活兒倒是不用愁了,可帶出去太丢份兒。
要是娶個嬌滴滴的活祖宗回來,這日子也難過。
”
嬌滴滴的活祖宗……
大伯娘瞬間黑了臉,方才的好心情也不翼而飛了,偏她滿腦子都是自家男人的厲聲警告,隻得将滿腹怨氣硬壓下去。
恰好此時,外頭傳來周芸芸姐倆的咋呼聲,順着聲音從窗戶看出去,就看到原先玩得正高興的姐倆這會兒正拿手擋在額頭上,往遠處看着甚麼。
院子裡,周芸芸一面學猴哥眺望,一面随口問道:“那人是誰啊?
來咱們家幹啥?
”
遠處,一個包着花頭巾的婦人正快步向周家走來。
因着周家附近一戶人家都沒有,周芸芸絕不可能弄錯對方的來意,可仔細瞧了瞧,她卻實在是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三囡也跟着看了看,嘬着手指頭想了一會兒,才道:“阿姐,好像是三奶奶家的三姑姑,先前我去河邊碰上過幾回。
”
親戚多了就這點兒不好,哪怕皿緣關系也不算很遠,卻時常會發生見面不相識的窘境。
不過,周芸芸倒不感到尴尬,誰叫甭管是原主還是她,都不愛往外頭跑呢?
加上這位三姑姑早在她出生前就嫁人了,便是逢年過節也沒碰到過,不認識太正常了。
說話間,那婦人就已經走到了周家院門口。
“芸芸、三囡,姑姑來看你們了。
快來瞧瞧,我給你們帶了甚麼好吃的。
”那婦人手裡挽着個竹籃子,上頭蓋了一塊靛青色的土布,笑眯眯的望着院子裡的姐倆。
周芸芸看了看三囡,發現她正在憋笑,登時自個兒也有些忍不住了。
一個至少有十來年不曾登門拜訪過的堂姑姑,會冷不丁的帶上好吃的來探親嗎?
就算是要回娘家,也該去三奶奶家,來周家又是個甚麼道理?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位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又或者,是别有用心。
依着周芸芸看來,保不準這位就是來挖牆角的,挖的還是她親娘的牆角。
說起來,周家先前那決定,别說周家族人、親朋了,連整個楊樹村都知曉得清清楚楚。
周家隻管向三奶奶家收東西,但凡想賣點兒啥或者想尋個賺小錢的活計,都得尋他們家做中人。
要是想越過他們家直接跟周家打交道,且不說周家壓根就不會同意,單是三奶奶本人就不會放過那挖牆腳的混蛋。
“阿姐,你說三奶奶知道了會不會氣死?
”三囡湊到周芸芸耳邊低聲問道,聲音裡滿滿的都是笑意。
“會不會氣死我不知道,不過我敢肯定,在氣死之前三奶奶一定會先打死她的。
”周芸芸先是低聲回了一句,這才擡眼看向堂姑姑,笑道:“姑姑好,姑姑來我家有甚麼事兒?
”
話音剛落,周芸芸就變了臉。
不遠處,有個身影正氣勢洶湧的殺了過來,都不用細看,單是那股子舍我其誰的氣勢,就已經顯露了來人的身份。
三奶奶來了。
……
接下來的事情恍如人間慘劇,為了避免遭受無妄之災,以及免受驚吓,周芸芸直接将三囡拖回了自個兒房裡,隻悄悄的将窗戶開了一小條縫,眯着眼睛往外頭瞧。
結局可想而知,堂姑姑啥也沒撈到不說,還将竹籃子連同土布并裡頭七八個白面馍馍全落下了。
周家這頭倒是沒打算貪墨這點兒東西,等回頭三奶奶家的大孫女照例過來送東西時,就都交給了她,順便好奇的多問了一句堂姑姑如今咋樣了。
“聽我阿奶說,起碼該有兩三個月下不來炕了。
”那姑娘也是直性子,想到啥就說啥,“我阿奶打完了人還拖着她繞村子一圈,叫其他人都仔細瞧瞧,跟她作對的下場。
”
聽得這話,周芸芸再度打心底裡認為這總經銷商的人選挑得好。
就三奶奶這種隔三差五的鬧騰法,莫說周家族人了,就連村裡人都不會再記得周家有錢的事兒,隻會深深的牢記三奶奶那些彪悍的事迹。
這簡直就是将仇恨牢牢的固定在自己身上,為了賺錢養家也是拼了。
周芸芸一面佩服一面歎息。
佩服的是在男人兒子都靠不住的情況下,女人果然也能頂半邊天;歎息的卻是誰不想傻甜白的過日子,誰又想見天的開罪人呢?
很明顯,三奶奶這般做派一來是向族人表明這事兒歸了她家,誰也别想染指,二來卻是向周家示好。
也許,是時候教做豆腐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