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可憐那坐在孟秀才正對面的考生,他家境倒是不差,可因着如今還是秋老虎當道之時,便是錢财再多,可幹糧統共也就那麼幾種,他帶的還是細白面做的包子,先前覺得挺好的,如今一瞧……
貢院到底不是尋常場合,便是素日裡極愛鬧騰一刻都不消停的小柳都安生了,更别提其他人了。
那考生委委屈屈的瞅着孟秀才一口一個壽司,低頭扒拉着自個兒帶來的白面包子,瞬間覺得丁點兒胃口全無。
孟秀才卻不知曉還有這麼一回事兒,托周芸芸愛鼓搗吃食的福,哪怕今個兒帶入考場的壽司比素日裡更為精緻美味一些,卻也不至于叫他驚訝。
在吃了約莫十個之後,感覺已經有六七分飽腹了,他就将食盒合上,又簡單的歸整了一番,就将活動桌案放下來,拼成了一張臨時床闆,合衣躺了下來。
号舍這頭的東西都是有定數的,小雖小了點兒,卻好賴能湊合着歇一覺。
隻不過,都說了是湊合,就可知條件很是簡陋,好在孟秀才前些年沒少吃苦頭,就這麼點兒辛苦并不被他放在眼裡。
他倒是淡定了,旁人卻實在是難以安然入睡。
這床闆太硬還不是最大的問題,絕大多數的考生還是在為即将到來的考試緊張,再有就是天氣炎熱,小小的号舍裡又悶又熱不說,關鍵蚊蟲還多,簡直逼死個人。
按說孟秀才那頭的情況也是如此,偏周芸芸早就料想到了蚊蟲的問題,往他書奁裡塞了寶貝,就是那個險些逼死了大金的小噴瓶,裡頭裝的是摻了藥的空氣清新劑,不單能降溫去味,最重要的還是驅趕蚊蟲。
合衣躺下後,孟秀才順手在自個兒周遭噴了一遍,旋即就安然入睡了。
……
……
雖說孟秀才不在家,可周芸芸真心沒閑着,這不誰叫家裡還有個活祖宗呢?
要是周芸芸确是被診出懷了身孕,那興許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可她這不是沒懷上嗎?
周家阿奶是疼周芸芸這點兒沒錯,可她的疼法顯然沒細緻到處處妥帖。
盤算着再過幾日,孟秀才就該考完離開府城了,周家阿奶此番前來最重要的目的還是幫着收拾東西,好叫小倆口早點兒回縣城。
别看小倆口隻在府城裡待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可因着當初搬來的東西就裝了整整一輛馬車,如今要搬走了,那東西是隻多不少。
又考慮到秋闱是三場,保不準考試中間休息時,孟秀才還會找書來看,周家阿奶就沒管數量最多的書籍,而是先叫周芸芸和大金歸整其他的東西。
準确的說,是周芸芸收拾小件的東西,大金負責當苦力,至于周家阿奶本人則是負責統籌兼指揮。
就在孟秀才安然入睡之際,周家姐弟倆還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尤其是大金!
“大金你個小兔崽子!
叫你把這箱子扛到前頭去,你咋還沒動彈?
啥?
掉茅坑裡了?
懶狗懶驢屎尿多!
!
”
“小王八羔子!
我叫你動這個了嗎?
沒長腦子你倒是用用你的耳朵啊!
耳朵是擺件玩意兒還是咋的?
要不要老娘親自把你那倆耳朵剁下來給你鹵了吃?
廢什麼話!
幹活!
!
!
”
“手腳麻利點兒!
已經夠蠢了,要是手腳還沒用處,你還能幹啥?
你說說你個蠢東西還能幹點兒啥?
幹點兒啥啊!
!
”
“周大金!
……”
周芸芸待在裡間卧房裡,老老實實的把自個兒的衣裳鞋襪包括備用的幹淨被褥都收拾好,至于孟秀才的衣服,則是留幾套幹淨的在旁邊擱着,對于外頭的動靜,她倒是聽在了耳裡,卻完全沒打算幫忙。
不是不心疼大金,而是這真的心疼不過來啊!
當初老周家分家時,周家阿奶就單方面的決定由周家三房奉養她終老。
這個意思就是說,大金這輩子也離不了阿奶了,哪怕大金以後娶妻生子,隻要周家阿奶還活着一天,她就能名正言順的摧殘大金一天。
這麼想想,也确實挺慘的,不過周芸芸除了希望大金早點兒習慣之外,也沒旁的法子了。
再一想,興許人家大房、二房更想奉養阿奶呢,難得有幸獲得這個機會,做人要惜福。
惜福……
大金其實挺惜福的,哪怕被周家阿奶噴得體無完膚,他依舊淡定的歸整東西,别說抱怨了,連個怨念的眼神都沒有。
不然還能怎樣?
他是孫子,孫子诶!
!
!
!
!
所幸周家阿奶也沒那麼殘暴,等眼瞅着太陽快落山了,她就叫了停。
待用過一頓簡單的晚飯後,祖孫三人就相繼歇下了,左右離秋闱結束也還有好幾日,完全來得及。
――萬一來不及就把大金打死!
!
虧得大金不知道周家阿奶還有如此狂暴的想法,不然他晚上絕對睡不着。
而等次日一早,周芸芸早早的跟街坊鄰裡的嬸子、嫂子一起去了早市,大金則繼續幫着收拾東西,争取在明個兒之前收拾出半車東西,先往縣城運一波。
想法很不錯,可惜天公不作美。
這在晌午前還是陽光燦爛,哪怕不幹活光站在院子裡就能熱出一頭一臉的汗來,結果過了晌午後不到一個時辰,外頭徒然間就變天了。
此時已是八月中,早已過了立秋時,因此這便算是秋雨,還是伴随着陣陣雷鳴聲的雷雨。
要知道,秋天的雷雨較之夏雷更為恐怖,不單雨量驚人,那聲勢更是浩大。
隻頃刻間,瓢潑大雨就随着雷聲閃電齊齊來臨,驚得大金立馬以最快的速度飛竄在房前屋後,将擱在院子裡的東西盡數搬回房裡,又把房門窗戶盡數關上,成功的趕在周家阿奶罵人之前把一切辦妥。
從大金這般訓練有數的舉動完全可以看出來,他素日裡經受了怎樣的摧殘。
最叫人感到悲傷的還是這點,而是周家阿奶站在廊下,望着眼前那瓢潑大雨,由衷的感概道:“下雨了倒是挺好,起碼能涼快一點兒,可雷聲那麼大,該不會吓到我家謹元吧?
”
大金:…………我才是你家的!
!
!
别說周家阿奶了,連周芸芸都沒有注意到大金那悲憤欲絕的神情,隻接口道:“阿奶您就放心好了,謹元那心性就是被小八練出來的,這點兒雷聲算個啥?
”
這麼想倒也沒錯。
周家阿奶終于放下心來,回頭就瞧見大金一臉失落的站在自個兒身畔,登時沒好氣的道:“下雨了不能在外頭幹活,你倒是去屋裡收拾東西呢!
就你這德行,你是打算跟三山子比懶還是比蠢啊?
”
生無可戀的大金耷拉着腦子進屋去了,他開始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他和孟秀才到底誰才是親的?
正被大金無限嫉妒的孟秀才此時正淡定的在貢院号舍裡潑墨揮毫。
想當初,他剛考上秀才,正懷揣着滿腔熱皿打算參加秋闱,最好能一路順暢的考上舉人,再入京參加來年的春闱,最後則是殿試一舉成名天下知……
夢想很美好,現實卻是無比的殘酷。
不過,要讓孟秀才本人來說,這還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自打父母雙亡後,他的日子是不好過,可不得不承認,這也是曆練心性的一種方式。
尤其在嘗遍了世間冷暖之後,更叫他有了極多的感悟,面對艱難險阻時,他也能平靜的應對。
這不,無論是逼仄的号舍,還是深奧的考題,乃至這不期而至的雷雨,他都能面不改色的應對。
哪怕平地一聲驚雷,幾乎就在他耳邊響起,他揮毫的手連些許顫抖都無。
一旁來回巡視的監考差人都驚呆了。
盡管大雨傾盆,差人們仍未停止巡視,僅僅是戴上鬥笠穿上蓑衣,腳步平穩的遊走在一排排的号舍之間。
也正是因着不間斷的巡視,他們算是看到了人生百态。
别看本朝重文輕武,讀書人的地位極高,可說真的,地位再高也掩飾不了很多學子膽子小,若是素日裡待在高大的院牆房舍之中,興許還沒那麼害怕,可如今是什麼情形?
号舍本就極為狹小,那道道驚雷就跟劈在眼前似的,更别提有些位置不好的号舍,那雨水能直接從窗口飄進來,再不然就是雷聲雨聲之中還夾雜着其他考生的驚叫聲,愈發的叫人心頭難安。
沒被吓得失态已經算是膽子大的了,至于凝神靜氣好似什麼事兒都不曾發生過,依舊四平八穩答題的學子……
就孟秀才一個!
!
這一場暴雨足足下了一個多時辰,幾乎就在雷雨停歇之際,貢院裡的鐘鳴聲同時響起,時間到了。
孟秀才早在半個時辰之前就已經停了筆,隻細細的查看着。
待聽到鐘鳴聲時,他便将考卷整理妥當放在一旁,順手将書案上的筆墨簡單收拾一番後,放入了書奁之中。
其實,盡管鐘鳴聲時停筆的意思,可事實上考官是從每一排号舍的東面一間間收考卷的,一排不下五十間号舍,從頭走到尾也要些許時間,真要急趕着添幾個字還是沒問題的,再不然哪怕多瞅兩眼呢?
便是明知對最終成績無任何幫助,可人多半都是這樣的,事到臨頭哪哪兒都看不順眼,隻恨不得多寫一個字多瞅那麼一眼。
反正除了孟秀才之外的其他人都一副猴急的模樣,全然沒了素日裡淡然處世的傲氣之姿。
又一刻鐘,考卷陸續被收走,考生們面上或是露出茫然無措的神情,或是緊張到渾身發抖,甚至還有人忍不住崩潰大哭。
秋闱不比年年都有的童生試,乃是三年一回的,即便算上偶爾會加增的恩科,人一輩子能遇到幾回?
這次不中就要等下一次了,偏今年周遭多個城都遇到了百年難得一見的洪災,應考的學子數量驟減,可以說若是這次不中那麼下次也絕對中不了。
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試問哪個應考的學子願意放棄?
誰能想到,臨考完前竟是遇到了罕見的秋雷,這下結局如何卻是不得而知了。
也虧得這才第一場,加上秋雷又不是針對一個人的,除了少數心理素質特别差的考生外,其他人在略定了定神之後,到底還是平靜了下來。
第一場已然結束,與其糾結無法改變的事實,不如平心靜氣的等待第二場、第三場考試。
抱着這樣的想法,多半考生都在整理好書奁後,拿出帶來的水和幹糧吃了起來。
先前因着考試的緣故,即便再怎麼在意孟秀才那頭,那也隻能低頭老實待着。
可這會兒考卷既已上交,哪怕貢院是個嚴肅的地方,這會兒也真的嚴肅不起來。
最可憐的還是孟秀才号舍正對面的考生,他是帶來了味道不錯的細白面包子,可這都擱了一天一夜了,滋味大不如前不說,關鍵是對面的誘惑太大了。
好想嘗一口……
旁人是百般滋味在心田,孟秀才是吃吃吃。
就算他本人對美食一道并不熱衷,卻架不住有個能鼓搗吃食的媳婦兒!
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了,包子肉夾餅之類本來還算美味的吃食,難免變了滋味;饅頭饽饽這類原本味道不咋樣的,這會兒更是幹巴巴硬邦邦的徹底失了口感;就連考生們帶來解渴的水,在壺裡待了太長時間,感覺都有些變味兒了。
唯獨孟秀才這邊,吃得那叫一個起勁兒,其實滋味如何大家都不知道,可架不住人家的吃食就是比自家的好看,看着就覺得好吃!
!
又因着考卷已經上交,别說考官們了,連巡視的差人都不由的懶散起來,隻要别離開号舍,單隻左右張望或是跟隔壁說兩句話什麼的,他們完全不管。
這下子,沒胃口的考生們又多了一大幫。
偏孟秀才想着明個兒就可以回家了,瞅着食盒裡的吃食還有很多,心道,留着不吃的話,回頭叫芸娘瞧見了一準覺得自個兒手藝不佳,那就吃呗!
吃飽喝足睡大覺,等一覺睡到大天亮後,孟秀才将剩餘的壽司一掃而空,倒是涼茶還剩下少許。
瞅着幹幹淨淨的食盒,他終于不勉強自己了,等時間一到,便離開号舍随着人流進行最後一道檢查。
本朝極為看重讀書人,不像前朝,每逢貢院開考都會聚集一幫子老百姓看熱鬧,因為前朝科舉是要脫褲檢查的,白花花的屁.股蛋子任人觀賞,全無任何體面可言。
正是因着本朝推崇“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讀書人的地位極為超然,莫說離開貢院之前的檢查了,就是之前進入貢院時,最嚴格的也不過是幾張文書,根本就不會有貼身檢查。
至于離開時的檢查,更是僅僅做個樣子,沒耽擱太長時間,考生們就紛紛離開了号舍所在的後院。
來到了前院,恰好前頭幾步開外就是大柳,孟秀才疾走兩步,剛要開口打招呼,就聽到大柳極是驚訝的道:“小弟你這是怎的了?
三叔。
”
順着大柳的目光看去,孟秀才愕然的發現,小柳正被一個中年人扶着走了出來,聽大柳方才那話的意思,那中年人應該就是柳家的三爺,也就是小柳他爹。
“怎麼了?
天知道這是怎麼了!
我眼瞅着都快五旬了,身子骨還倍兒棒,你看看他,看看他!
!
”柳家三爺又是氣惱又是心疼,才說了兩句話仿佛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抽了抽鼻子不解的道,“話說,你身上這是什麼味兒?
馊了?
還是……拉褲.裆裡了?
”
大柳原本已經湊到了跟前,聽了他三叔這話,瞬間往後倒退了兩步,險些撞上了孟秀才。
顧不得道歉,大柳隻一臉不敢置信的開口道:“小弟你……再趕時間也無需如此吧?
”
原本已經悲憤交加欲生欲死的小柳,在聽了親爹和堂哥的話後,直接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這下卻是結結實實把他父兄吓了一跳,好在孟秀才反應快,趕緊掏出水壺先潑了小柳一臉,又把剩餘的涼茶全給他灌了下去,這才把人弄清醒了。
小柳剛一清醒,還沒來得及睜眼就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命好苦啊!
号舍旁邊就是糞号!
!
那個味兒大的啊!
!
!
熏、熏死我了……”
眼瞅着小柳又要暈,孟秀才總算想起了周芸芸給的神器,忙拿小噴瓶沖着小柳那張生無可戀的臉就是一陣亂噴。
這下,小柳徹徹底底的清醒過來。
“這是啥?
這到底是啥玩意兒?
我要是有它,我一定不會暈!
!
”别說再暈厥了,小柳整個人都亢奮了,直接甩開他爹撲到孟秀才跟前,星星眼的望着孟秀才手裡的小噴瓶,“孟兄!
孟大哥!
孟……”
“行了行了,回頭我灌一瓶給你。
”就算心性再好,孟秀才也受不了比他還大幾歲的小柳舔着臉獻殷勤,尤其這貨還帶着一股子馊味兒。
偏小柳還舔了舔嘴唇,一臉渴望的道:“那方才你灌我的涼茶呢?
味兒真奇特!
要是有這倆玩意兒,就算下一場我還被分到糞号旁邊也不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