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老話說得好,妻賢夫禍少。
就眼前這情形,倒是正好給衆人提供了個經典的反面教材,還是經久不息的那種。
其實,就天賦而言,萬年老二是很不錯的,起碼在私塾裡頭,他是僅次孟秀才的天才。
可那是以前,往後卻是不好說了。
目睹了這一切的張掌櫃猶是感觸良多,畢竟同窗了好些年,當下便向他堂兄道:“傅家那小子原也是極有天賦的人,便是不如謹元,那也比我強太多了。
可我怎麼覺得,周老太那話也極有道理呢?
别真是給說中了。
”
張裡長點頭稱是:“周老太活了大半輩子,什麼事兒沒碰上過?
據我所知,這些年來她就沒一件事兒說錯的。
”
“真的?
”就算張掌櫃願意相信“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句話,可張裡長說的也太神奇了,叫他不免心生懷疑。
“我騙你作甚?
”
當下,張裡長便悄聲的說起了那些年的往事。
周家阿奶這輩子其實過得并不容易,出嫁前的日子倒還算湊合,嫁人後開頭幾年過得也還行,隻是等周家阿爺一沒,族裡那些人登時露出了醜惡的面容,非逼着她将三子一女送給親眷撫養,叫她淨身出戶回娘家改嫁去。
這要是沒生下三子一女四個孩子,便是沒人催促,周家阿奶也二話不說扭頭就走,可她真的狠不下心來丢下四個孩子不管,咬牙詛咒發誓終身不再嫁,并保證周家絕對會在她手上重新興起。
事實上,就算周芸芸并不曾穿越,周家的日子也要比楊樹村九成以上的人過得好。
“……一個寡婦家家,愣是将四個孩子拉拔長大,家裡的日子也是越過越好,你說她沒點兒手段,可能嗎?
還有她家的三山子,一樣都在念書,可她打從一開始就說三山子撐死也就是個白頭秀才,如今看來倒也差不離。
”
張掌櫃略警覺了點兒,驚道:“你的意思是,這周老太有點兒邪門?
”
“興許是邪門,興許就是眼光好呢?
反正我算是看透了,回頭多學着她點兒就是了。
你說不知道周家那小孫女,矮胖黑乎的那個,她就是樣樣事情都學她阿奶的,如今還沒及笄呢,名下就有不下上百畝的田産。
你也是,多少看着點兒,沒的跟那些傻子似的光會嫉妒。
”
在面對身邊格外出衆的人時,多半人都會做出兩個截然不同的選擇。
一是,想辦法靠近一些,哪怕沒想過趁機撈點兒好處,跟着優秀的人在一起久了,總歸也能多少學到一些本事的。
二是,嫉妒、憤恨、不甘……承認自己比旁人怎麼了?
如果連正視自己的勇氣都沒有,又如何上進呢?
很明顯,傅家那小倆口就是陷入了第二種情況裡,還自以為做得隐蔽,殊不知他們的心思早已人盡皆知,隻不過礙于情面沒人會将那些話直接傳到他們耳裡罷了。
周家行事雖稱不上有多高調,可有些事情那在鄉下地頭是壓根瞞不住的,況且人家老周家也沒想過要隐瞞。
譬如說,買家禽牲畜來飼養。
再譬如說,得了閑錢就買田地,哪怕賣不出去也可以賃給人家種。
還有就是索性不再田地裡種糧食作物,而是直接種甘蔗、甜菜、花生等等,左右一樣都是種地,完全可以種價值高的作物,回頭賣了買糧食也好。
當然,有些事情也不能全部照搬照抄,畢竟很多人是真的家徒四壁,又或者不敢輕易的不種糧食。
像周家之所以能一點兒糧食都不種,是因為他們家囤的糧食夠一家子吃上七八年到了。
況且賃出去的地裡頭多半都是種糧的,到時候能直接得不老少的糧食。
若是普通人家學了周家的法子,一旦年末出現災荒,糧價飙升,而那些價值高的作物則賣不出去,那卻是真的要了一家人的命了。
想發家緻富當然沒那麼容易,可多看看多想想總歸是錯不了的,再怎麼也會好過于看着旁人的優秀,一面自慚形愧,一面惡語中傷……
雖不知有多少人像張家這對堂兄弟一般看得清楚,可甭管怎麼樣,傅家小倆口這回算是丢了大臉了。
在人家成親的大好日子主動上門挑事兒,結果被怼了一臉不說,還被新郎官當衆請離。
雖說最終他們還是留了下來,可都到如今這個地步了,說真的,還不如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呢。
更慘的還在後頭,傅家倆口子堅定的認為,孟秀才窮的叮當響,老周家則是土得要命,這兩家不過是什麼鍋配什麼蓋,湊合過日子能有好?
抱着這種想法,傅家小倆口愣是咬牙沒離開,而是立在一旁觀禮,緊接着跟随人群進了二進院子,渾然不知等待着他們的将是何等慘烈的打臉。
說是打臉也不盡然,畢竟甭管是孟秀才還是周家上下都沒有料到他們倆口子會特地送上門來作死,要怪也隻能怪他們自個兒運氣不到。
這不,一進院子看見了裡頭的情形,傅家小倆口就愣住了。
孟秀才這個二進院子是張掌櫃幫着置辦的,當然他本人也是來瞧過以後才定下來的,隻不過之後院子被周家阿奶強行接手歸整卻是誰也不曾料到的。
在孟秀才看來,左右他對于這些個事兒都不在乎,周家想叫自家姑娘往後住得舒心一點兒也是可以理解的。
張掌櫃想得就更簡單了,本身這也沒他的事兒,他是出于好意幫忙的,既然有人願意代勞,他幹嘛要反對呢?
于是,整個院子就翻天覆地了。
買下這個二進院子隻花了一百兩銀子,裡頭倒也有家舍,那是前任主人不要了留下來的,除此之外還真沒啥看頭。
試想想,灰撲撲的牆面,陳舊的院落,有什麼值得期待的?
起碼光看外頭是完全想象不出裡頭會是這般情形。
傅家小倆口都愣住了。
這院子裡鋪的青磚已經夠叫他們吃驚了,還在第一進院子裡移植了一棵看上去就有些年頭的石榴樹。
這也罷了,誰會想到單是嫁奁就鋪滿了院子和廊下,且還是從前頭一直鋪到了後頭,滿滿當當的,看着就叫人心生羨慕。
彼時,傅家小倆口還不曾認清楚事實,一個道:“鄉下人就是不懂事兒,嫁妝箱子弄得好看有啥用?
也不知曉在裡頭裝了青菜還是蘿蔔。
”另一個道:“憑它是什麼,至多也不過鄉下玩意兒,有什麼稀罕的?
”
似是故意如此,傅家小倆口壓根就不曾刻意壓低聲音,似是等着旁人主動附和。
可惜,結局并未如他們所料的那般,或是權當沒聽見,或是直接嗤笑着望向他,更有人索性同身畔的人放聲說笑,還時不時的沖着他指指點點。
傅家小倆口原就剛丢了人,這會兒更是連氣帶羞的,正要開口呵斥,卻已經走到了喜堂前,細細一看,卻瞬間像是被掐住了喉嚨一般,徹底沒了言語。
托周家阿奶的福,這個不過價值一百兩銀子的二進院子,光是重新修繕以及家具擺設就花了四五百兩銀子,且一些價值比較高的嫁奁早先就被送到了屋裡,這會兒正敞着蓋子任人觀賞。
盡管傅家小倆口人品不怎麼樣,不過畢竟出身小康之家,這點兒眼力勁兒還是有的。
隻粗粗一掃,就知曉自己先前看走了眼,又瞥了眼那些一臉看好戲神情的同窗以及鄉下人,登時倆人皆漲紅了臉,卻已無力反駁。
除了這倆人外,觀禮賓客之中也有個别面色有異。
周芸芸的生母李氏是拖着周家大伯娘一道兒來的,倆人倒是真沒任何鬧事的意思,隻是過來瞧熱鬧,外加蹭一頓飯吃。
隻是,喜宴尚未開始,倆人卻皆變了臉色。
李氏自是懊悔的,别看她如今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可那也僅僅是如今罷了。
她後來嫁的人大了她足足二十五歲,雖說這幾年身子骨瞧着還行,可往後呢?
等她五十歲時,那人都已經七十五歲,可不得她日夜伺候着?
比起伺候那老頭兒,更叫她害怕的是将來老頭兒走了以後怎麼辦,五個兒子隻是說起來好聽罷了,可就連最小的兒子在她嫁進門之前都已經娶妻生子了,論感情能有多少感情呢?
怕别是老頭兒這廂一阖眼,她那廂就被逐出家門了。
偏生,真要是到了那個時候,她是一點兒法子都沒有。
娘家是靠不住的,如果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把将來的生計全托在娘家身上的話,那她是真的白活這把年紀了。
更要命的是,她既已再嫁,就跟先頭的夫家沒有任何關系了,哪怕将來真的被逐出了家門,她也不可能再叫前頭的兒女養活她。
好好的日子就給過成了這般,怎叫她不懊悔萬分呢?
比起李氏,周家大伯娘何嘗不滿心悔恨。
她原就是想借着結親的便利,好叫孟秀才繼續教導她的三山子。
結果,孟秀才真的搬到縣城來住了,看這樣子周家阿奶該是出了皿本的。
目的全然沒達到,還将自己折了自己,雖說周家如今尚未明确表态,可想也知曉,那裡終究是容不下她了。
怎麼辦?
怎麼辦?
!
鬼知道該怎麼辦!
!
窩了一肚子的火,周家大伯娘隻一臉扭曲的盯着緩步走入喜堂的一對新人,恨不得一切從頭開始。
撇開這倆懊悔不已的,老丁家母子倆的臉色更加不愉。
周家統共仨姑娘,丁家娶了其中的老大周大囡,孟家娶了老二周芸芸,剩下的老三因為年歲尚小還沒什麼動靜,可甭管怎麼說,仨姐妹既是同輩又是年歲相仿的,無論怎樣都該一視同仁才對。
當然,叫人家完全一碗水端平也是不可能的,畢竟手指尚有長短,人心自也是長偏的,可就算這樣也不該差得那麼離譜。
周大囡出嫁時,莫說嫁奁了,竟是連身新衣裳、連雙新鞋子都沒有。
雖說後來老王家那頭送了點兒嫁妝過來,可滿打滿算湊在一道兒,其價值也斷然不會超過二兩銀子。
再看周芸芸,且不說那七十二擡嫁妝了,單說她這一身嫁衣,外加這全身上下的首飾,沒個一百兩銀子絕對下不來。
老丁家母子倆雖沒啥見識,總不至于連這麼明顯的事情都看不出來,更别提就算他們真的眼瞎到了這個地步,那耳朵也沒聾,自是能聽到旁人的議論。
就這還隻是衣裳和首飾,若是加上那成箱成箱的嫁妝,怕是要大好幾千兩,乃至上萬兩。
丁寡婦覺得自己已經不好了。
“看看你妹子,再看看你,我老丁家是造了什麼孽才娶了你這麼個喪門心進門啊!
!
”
雖說丁寡婦的嗓門并不算高,可因着離得近的緣故,周大囡還是被唬了一大跳,隻是她反應極快的低聲叱道:“喊!
你接着喊!
扯着嗓門給我大喊!
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阿奶是什麼人,破壞了芸芸的大好日子,我看你今個兒能不能活着走出這道門!
”
丁寡婦倒抽一口涼氣,生生的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咳嗽了半晌才壓低了聲音咒罵道:“是啊!
你妹子多能耐,瞧瞧你娘家人對她多好,當成寶呢!
再看看你這德性,沒嫁妝也就算了,這十裡八鄉的多得是沒嫁妝的,可你倒是生啊!
你比你妹子早嫁人四年啊!
别等她都生了,你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
“笑話,你咋知道我不會生呢?
你兒子一點兒勁都沒有,怪我?
我要是一個人能生得出來,那你兒子頭上早就戴綠了!
!
”
“你你你……”
周大囡翻了個白眼,她才不怕丁寡婦,尤其這幾年她身量徹底長開了,加上每日裡都要幹粗活累活,練就了一把子好力氣。
反觀丁寡婦卻因着年歲漸長,還有腰傷腿傷的,再跟周大囡掐架,那是連一分的勝算都沒有。
原就沒把丁寡婦放在心上的周大囡,在最近這一年裡,更是半點兒閑氣都不願意受,非但如此她還三天兩頭的找茬,把家裡弄了個天翻地覆。
尋常人家攤上這麼個禍害,要麼下狠手收拾了,要麼就索性休棄回娘家得了。
可丁家這頭是真的沒這份勇氣,畢竟自家的條件擺在那裡,休了周大囡容易,再娶一個卻是幾乎等同于癡心妄想了。
也因此,丁寡婦就算恨得再厲害,也不願意叫兒子下半輩子沒了依靠,說到底自己的年紀已經不輕了,等她走了以後,打小身子骨就弱的兒子隻能依靠周大囡了。
基于種種緣由,丁寡婦是能忍則忍,不能忍也隻能打落牙齒和皿吞了。
可這不是冷不丁的瞧了這麼一出嗎?
丁寡婦怎麼也想不明白,周家既然能給二孫女這麼多嫁妝,怎麼就舍得大孫女吃苦受罪呢?
哪怕給個十來畝地,她兒子也能衣食無憂了。
有心想叫周大囡回娘家鬧一鬧,不曾想,人家壓根就沒這麼打算過,一氣之下丁寡婦不由的口不擇言,說起了這幾年一直揪心的事兒――沒有子嗣。
沒兒子已經夠叫人看不起了,而丁家這頭則幹脆就是沒孩子。
這要是剛成親沒多少日子也就算了,偏生自家兒子兒媳已經在一起過了四年的日子。
一想到老丁家極有可能要斷子絕孫了,叫丁寡婦怎能不着急上火呢?
結果倒好,才抱怨了這麼一句,就被周大囡突突了一臉,且直截了當的說她兒子不行。
盡管這婆媳倆說話時都刻意壓低了聲音,可因着觀禮的人多,他們這邊幾乎是人挨着人肩靠着肩的,哪怕聲兒再輕,也依舊被旁人聽在了耳裡,登時四周傳來陣陣悶笑聲。
丁寡婦隻覺得臉上滾燙滾燙的,既像是氣的又像是羞的,幾乎要熬不住甩袖離開。
她都如此了,她兒子更是面上燥紅一片,隻咬着牙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們倆都閉嘴!
”
周大囡滿不在乎的翻了個白眼,旋即一擰頭就不去看他了,隻冷哼一聲去瞧喜堂内的情形。
……
……
喜堂内,周芸芸被喜娘挽着走了進來,目光所及除了面前的紅蓋頭外,也就隻剩下腳下小小的一片了。
她倒是知曉孟秀才就在自己身邊,也知曉這會兒喜堂内一定滿是觀禮之人,卻因着沒親眼瞧見,并不曾有太多的懼意。
沒有恐懼,也沒有忐忑,有的反而是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感。
周芸芸知曉自己的狀态似乎有些不尋常,可她又不知曉如何去調整,索性放松自己,任由喜娘領着一步步的做着早先就被告知的禮節。
其實,對于她而言,成親嫁人尤其說是一件期待許久的事兒,不如說更像一場帶着喜慶的鬧騰而已。
穿着大紅嫁衣,戴着大紅蓋頭,身上的首飾叮當作響。
哪怕周芸芸已經顧忌到了尋常百姓不能戴金的規矩,一整套十八件的鎏金頭面首飾也足以要了她的老命。
更别提,饑腸辘辘的肚子還在不停的提醒她該進食了。
她也想趕緊将步驟走完,好趕緊該吃吃該喝喝,哪怕吃飽喝足以後就要面臨洞房花燭,她也樂意啊!
呃,非常樂意。
興許是老天爺終于聽到了周芸芸的期待,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倒是不曾發生任何波折,讓她和孟秀才順順利利的走完了所有步驟。
又因着孟秀才并無父母長輩,省卻了叩拜父母這一環節,直接在拜了天地後,就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聽到“送入洞房”這四個字時,周芸芸的心情總算是有點兒起伏,隻是她也知曉,接下來還有一堆的事兒要辦,故而便是那點兒起伏,也很快就平靜下來。
不多會兒,她和孟秀才就在一片不帶惡意的哄笑聲中,被領着去了新房。
說起來,這還是周芸芸頭一次進自家新房,因着戴了紅蓋頭,她隻能看清腳下那點兒地方,雖說前頭有喜娘領着,可她仍是小心翼翼的一步步挪了進去,好半晌才被安置到了拔步床上。
按說,這屋裡的大件家具,像床榻一類的該是由夫家準備妥當,而非由女子陪嫁。
可周芸芸隻需要低頭看床榻和腳踏,就知曉這風格一定是來自于周家阿奶的。
當家裡人都認為周家阿奶的風格是不花錢的土炕時,周芸芸卻知曉,阿奶最喜歡的就是格外厚重的木材,且還喜歡塗上紅色的漆。
周芸芸深以為,這是因為周家阿奶還不曾親眼瞧見過紅木家具,不然她絕對能将紅木視為本命的。
也不對,阿奶的本命該是金子才對……
一面在心中腹诽着,一面任由旁人在耳邊唱着祝福的詞兒,周芸芸還依稀感覺到屁股下頭硌得慌,仔細的感受了一下,仿佛是花生豆子一類的東西,八寶粥材料嗎?
一想到八寶粥,一整天沒怎麼吃東西的周芸芸就更餓了。
正在此時,紅蓋頭被一柄如意挑了起來,周芸芸心下一驚,來不及收斂好神情,眼前就撞進了一張俊美的臉。
面若冠玉,眉目如畫。
哪怕早先就知曉孟秀才長得極好,可畢竟先前接觸得少,更别提這般近距離的細看了,尤其對方還毫不掩飾的看了過來,一雙漆黑的眼眸裡盡是波光粼粼。
隻一眼,周芸芸就忍不住面紅耳赤起來,腦海裡一片空白,隻下意識的微微低頭避過他的目光。
偏這時,笑聲再度傳來,周芸芸這才意識到新房裡并不隻有他們二人,登時什麼旖旎之情都被抛到了腦後,隻仍低垂着頭繼續裝矜持,心下卻是回憶着方才撞進眼裡的美景。
周芸芸也是真沒想到,先前穿着青布長衫看着清秀的孟秀才,稍稍一打扮,換上精心定制的新郎衣裳,竟會俊美成這般,偏她好顔色,這倒是叫她對将來的生活更多了一分期待。
更不成料到的,孟秀才在掀了蓋頭後,借着觀禮鬧洞房之人的笑聲,特地湊在她耳畔用近乎呢喃的聲音喚了一句:“……芸娘。
”
芸娘?
!
周芸芸心下一愣,緊接着隻覺得一陣好笑,強忍住笑意才擡頭看向孟秀才,輕輕的答應了一聲,卻見孟秀才正好也含笑着望向她,一時間倒是給人一種倆人含情脈脈對視的感覺。
登時,屋裡一片哄笑。
孟秀才的性子格外坦然,他并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羞澀的,故而隻提起衣擺坐到了周芸芸身畔,一副坦蕩自若的模樣。
周芸芸更不覺得這有什麼,雖說鬧洞房的習俗自古都有,可很明顯這個年代是絕不可能叫他們剛成親的小倆口當着衆人的面來個深情擁吻之類的,哪怕真有那樣的事兒,周芸芸私以為也沒啥好羞澀的。
當然,要是真的發生了那樣的事情,還真就不是羞澀的問題了,而是要看起哄的人能不能從周家阿奶手中逃出生天。
因而,哄笑聲有之,善意的調侃也有,卻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提出過分的要求來。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堂,四梳早縫貴人,五梳五子登科……”
比起旁人,喜娘自是早已習慣了洞房裡的事兒,隻笑着眉目舒展,口中更是一面不停歇地說着美好的祝詞,一面拿着發梳給一對新人梳頭結發。
據說,隻要頭一次娶妻或者嫁人才會有這道程序,若是再婚或者再嫁,便無需梳頭結發了,結發夫妻的稱呼就始于此。
梳了頭結完發,喜娘又端着鋪着大紅緞子、放着兩杯酒的托盤走到了孟秀才和周芸芸跟前,喜笑顔開的道:“請新郎官、新娘子用交杯酒。
”
交杯酒……
周芸芸擡眼看了看孟秀才,此時的孟秀才也正好一面伸手拿酒杯一面看了過來。
見狀,周芸芸也跟着伸手去拿酒杯,倆人雖不是同一時間碰觸到酒杯,卻是同時将酒杯取下,在喜娘的示意下,兩人的胳膊交叉,飲下了這杯被賦予了重要意義的交杯酒。
若是尋常人家,走到這一步就成了,其餘的賓客自會主動退出去吃菜喝酒,餘下倆口子自是怎麼和諧怎麼來了。
可誰叫孟秀才和周芸芸都各有特殊呢。
孟秀才是因着他沒有父兄長輩,總不能将觀禮的賓客盡數晾在外頭不管不顧,這也太不給面子了。
周芸芸本人倒是沒什麼,可誰叫她成了楊樹村獨一份的厚嫁之女呢?
加上出嫁前她也不常出門,别說村子裡的人了,連周家的族親都不大認識她,自是有人忍不住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她,甚至都忘了去吃喜宴。
周家阿奶一個眼刀子甩了過去,遭殃的卻是饴蜜齋的大掌櫃。
大掌櫃那叫一個委屈啊,可他委屈還不能說!
早在周芸芸的親事定下來後,周家阿奶就跟祁家大少爺打了招呼,非要人家給她方便不可。
還真别說,換作其他的合夥人,祁家大少爺真不願意給這個面子,可周家阿奶她不一樣啊!
!
對于祁家大少爺而言,周家阿奶不單是他的合夥人之一,更是半強迫的拿走了他的随身玉佩。
那塊玉佩價值雖不算特别高,也就那麼幾百兩銀子,他真不差這點兒錢,關鍵是玉佩的意義太大了,說難聽點兒,周家阿奶要是挾玉佩加以威脅的話,他還真的挺頭疼的。
那塊随身玉佩,是祁家所有男丁一出身就有的,通常都是提前準備好上等的料子,等确定是男丁,再将事先想好的名字叫匠人刻在上頭,在喝滿月酒當日由族長親自挂到那個男丁的脖子上。
又因着那玉佩是同心玉佩,也就是能一分為二,還能合二為一的,因此還有着夫妻玉的含義。
祁家從未規定過非要将随身玉佩裡的其中一塊給妻子,畢竟很多時候,親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必就一定是夫妻恩愛的。
所以,祁家不會強迫子孫,可若是反過來了,那事情可就截然不同了。
也就是說,妻子可以不必非要擁有另外半塊玉佩,然而若是擁有了其中的半塊玉佩,卻是等同于妻子的存在了。
所以能想象祁家大少爺當初有多慌嗎?
他最初壓根就沒想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當成信物,是周家阿奶自個兒搶去的,他又不好跟個老婆子動手動腳的。
再一個,他當時真沒往那方面想,畢竟周家阿奶的年歲擺在這兒,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可他怎麼會知曉周家阿奶還有孫女呢?
!
!
好乖乖啊……
反正祁家大少爺至今也沒親眼見到那所謂的好乖乖,倒是不止一次的聽說過這個昵稱。
不單是好乖乖,還有個小饞貓,祁家大少爺最怕的就是周家阿奶某天突然一抽風,非要叫他娶她家的姑娘。
真要是這樣的話,他一定會完蛋的。
祁家是皇商,開國之初三大皇商之一,哪怕商人的地位天然低,可那也得看具體情況。
皇商的地位非但不低,還有極多的勳貴上趕着拍馬屁,也因此祁家内部的紛争從未停歇過。
盡管祁家大少爺是家中的嫡長孫,可他卻另有一層尴尬的身份。
當初,他父母的親事算是門當戶對的,因為他父親是祁家家主嫡長子,而他的母親則另外兩大皇商之一秦家家主的嫡長女。
如此般配的親事,在當年也是一段佳話。
可惜的是,他母親出嫁不到一年,秦家就鬧出了亂子,非但折了不少買賣,連秦家的家主之位也因此換了人。
門當戶對的親事就此變了味兒,虧得他母親運氣不差,剛巧懷了他,且一舉奪男,這才勉強保住了嫡妻的位置。
可便是如此,在三年之後,祁家還是迎來了又一位主母,也就是祁家大少爺父親的平妻。
古有三妻四妾,可事實上但凡要點兒臉面的人家都不會這麼做的,不過商人就無妨了,誰在乎呢?
祁家大少爺的母親倒是很在意,可她卻早已失了話語權,所能選擇的無非也就是認命,或者自請下堂。
答案自是明擺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