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天氣熱了起來,杜月芷怠懶動,恹恹的,吃得也不多,小貓食,起初以為很快就會好,沒想到不僅沒好,反而越發嚴重,到後來就隻能進些湯水,可急壞了許多人。
上至老太君,下至令兒,都在為杜月芷的飯菜絞盡腦汁,京城裡出名的酒樓也将自己的名菜一一呈上,甚至有佃戶趕了十日的路,車馬加程,親自送來山裡捕到的珍奇野味,為了讓“三小姐嘗嘗鮮,開開胃”。
杜府的廚子請了一個又一個,福媽媽甚至親自下廚,做了清爽可口的菜肴,然而于事無補,杜月芷還是“苦夏”,日漸一日的消瘦。
荷花洞子靜悄悄的,院子裡的花兒被搬到陰涼處,太陽光反射如雪。
青蘿推門而入,身後跟着兩個擡冰的小丫鬟。
小丫鬟都穿着桃紅衫清柳下裙,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将冰桶放在地上。
青蘿用帕子沾沾額角,臉熱的發紅,先往内房看了看,沒有動靜,回頭一揮手,兩個丫鬟行了禮便悄悄退出去了。
到了外面,不知從哪兒鑽出個總角的丫鬟,身穿一襲綠色小裙,清秀可愛,規規矩矩送她二人到了門口,也不多話,等她二人走遠了便關上門。
兩個小丫鬟對視一眼,深覺這偏僻的荷花洞子既無什麼華麗的地方,又處處暗藏玄機,說不出的感覺。
“方才青蘿姐姐讓我們把冰放在房内,一會兒還要搬回冰窖,豈不麻煩。
”其中一個稚氣未脫的小丫鬟疑惑道。
另一個稍大些的丫鬟望着她笑道:“你是新來的,所以不知。
這冰不用放冰窖,單單放在房裡降溫呢。
”
稚氣的丫鬟驚訝道:“那豈不是很浪費?
尋常人想吃個冰碗都難得,那麼多冰白白放着,就為了降溫,比錦衣玉食的公主還享受……這裡住着的姑娘不是庶姑娘嗎?
”
“你懂什麼?
她雖是庶的,卻頂頂厲害,别說每天一桶冰,就是十桶,她也用得起。
她可是被皇子看中的人,将來要做王妃的呢……”
“姐姐說的是,還請姐姐賜教,多給我講一些,省的我以後得罪了人還不知道。
”
看那小丫鬟仍然一副懵懂的樣子,又虛心求教,年長些的便給她講了。
如今的庶三姑娘是老太君跟前最寵愛的孫女,嫡長子杜懷胤最心疼的掌上明珠,加之她手上握有十數家盈利巨大商鋪,日進鬥金,風光無限,是京城秘傳最有錢的庶小姐。
上門提親的人數不勝數,滿京的人都知道,這個庶小姐是個福星,有才有貌,雖非嫡系,可卻比嫡系還富有,也就是頭上兩個姐姐還未出嫁,否則早就花落人家了。
這還不算極緻,極緻的是,二皇子和九皇子都派人來杜府提親。
聽說原本五皇子是最早來提親的,不過後來似乎遇到了一個美人,一見傾心,極為喜歡。
那美人醋意很大,為了搏美人歡喜,再加上競争者能力不可小觑,五皇子也就放棄了聯姻的想法。
剩下的兩位皇子都是出其不備,攻其不意,各自暗中争鬥。
二皇子有太子和皇後支持,九皇子則手握兵部大權,旗鼓相當,各自守鎮。
更驚訝的是,二皇子的媒人在路上耽擱了,等媒人緊趕慢趕趕到時,九皇子的媒人已經将杜老太君哄的喜笑顔開。
從一開始,九皇子就是橫空插手,猶如一匹氣勢洶洶的黑馬,再加上他戰功赫赫,很快便将滿有勝算的二皇子比了下去。
“現在呢?
”
“九皇子已經提親成功,等三姑娘苦夏過去,老太君便要與她說這事呢。
”
“三姑娘真是好命。
”
“不說這些了,你呀,以後看見這位三姑娘,機靈些,她高興了會賞好東西給你。
但也别太機靈了,她最不喜歡自作聰明的人,以前有個丫鬟拍馬拍錯了地方,在她面前奚落薇姑娘,現在也不知被人牙子賣到何處了。
”
“哇!
”小丫鬟吐吐舌,隻覺得這個庶姑娘定是一個極其嚴苛,難以相處的主兒。
抱琴掀開珠簾,看到青蘿正彎腰開冰桶,便輕手輕腳走過來,幫她一起開。
衣衫簌簌,猶如花落。
青蘿壓低聲音問道:“睡着了?
”
“睡着了,隻是睡不深,咱們動作輕些。
”
姑娘歇晌,想是天熱,睡不大好。
有人想出以冰解熱,她們便照做了。
這冰擱在房門邊上,任它冰氣四溢,慢慢飄入内房降溫,既能解暑,又不會讓姑娘體内積寒,兩全其美。
房裡的溫度漸漸涼了下來,為杜月芷打扇的琳琅悄悄退了出來,讓她安靜入睡。
*
琳琅一走,杜月芷就醒了。
那密密沉沉的熱氣被涼意壓了下去,着實有些舒服。
她向來淺眠,睡不着,隻是怕身邊的人擔心過度,所以才做做樣子。
吃不進飯實在把她們吓壞了,若是再睡不着,那可真的要她們的命了。
杜月芷幽幽歎了一口氣,頗有些煩惱。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好端端的吃不進飯,不是好事。
不是她吃不進,而是這個身體在排斥,似乎有一種力量,悶悶的壓着她,令她不得自由。
她曾翻看了許多醫書,又親自去向鐘椹讨教,可仍然一無所獲。
隐約感覺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人的命運被改變了,所以反彈在她身上。
又或許是,她借着前世的記憶,給哥哥做那本會試的書,常家倒台,甚至買進賣出商鋪,田地……這些改變,都有可能是觸發她身體虛弱的原因。
小心小心再小心,可還是防不勝防。
她一向信奉既來之,則安之,現在還沒有到最嚴重的那一步,便說明這一次身體不适……隻是一個小小的警告,警告她不得僭越。
心裡莫名生出無名之火,若說僭越,她不知道僭越多少回了。
她本就是帶着目的回來的,如要一世安穩,委屈隐忍地活下去,她又何需費那麼多心力去與現世争鬥?
腔子裡那顆心髒又開始跳得厲害,那種熟悉的瘋狂感又漸漸散發出來。
那是,看着前世害過自己的人,一個個下場凄慘時的冷漠,像大仇得報,還要更多的瘋狂感……
有時候連她也控制不住……
神奇而又蠱惑……
再一側頭,看見放在枕邊的琅琊玉,她又是一愣。
以手磨挲,觸感溫涼。
眼前不知不覺出現了他的臉,輪廓分明,俊眉朗目,永遠一副笃定冷靜的樣子。
想到他,那燥熱的瘋狂似乎随着房間裡的涼意冷卻下去了。
說起來,這冰塊之法還是夏侯乾提出來的,他知道自己吃不好睡不好以後,憂心如焚。
雖然她叫人瞞着夏侯乾,可終究瞞不過去。
那時候他鐵青着臉,好生可怕,不像是來提親的,倒是來問罪的。
他來提親,先對二皇子派來提親的人動了番手腳,搶在二皇子之前來到杜府。
原本讓他不要輕舉妄動的杜月芷,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二皇子提親是符合前世的命盤的,可他來插一腳,不是亂了麼?
但是他既已經打定了主意,任何人都改變不了,最後二皇子居然被他逼退,他倒成了赢家。
對于二皇子夏侯琮,從他出現,杜月芷就沒舒服過。
她曾經痛到暈厥過,因為懷疑與二皇子有關,所以她親自去測試了一番。
後來結果果然如她所料。
這心髒到底還是受了前世的影響,不管她是順着二皇子還是逆着二皇子,隻要她情緒越大,心就越痛。
她因此對二皇子更沒有好臉色了。
那二皇子卻很奇怪,越是沒有好臉色,他越是要靠近她。
有一次她幾乎要翻臉動手了,他反而送上臉來,任她打,繼而從容地看着她臉色蒼白,捂着作痛的兇口說不出話來。
看着他氣定神閑的模樣,杜月芷有些震驚。
原來他早已知道這個秘密,他在利用它。
夏侯琮——她的前夫彎下腰,攥住她的手腕,逼迫她看着他。
隔得這麼近,受到的影響越重,她像是被困在陷阱裡的鹿,被獵人狂熱又殘忍眼神打量着。
不管她如何掙紮,都無法逃出他的鉗制。
“杜月芷,普天之下,你是唯一一個會為我心痛的女人,你越是讨厭我,就越會心痛,所以還是别掙紮了。
其實我們才是天生一對,假如你多喜歡我一些,我也不介意你跟老九有過一段情。
隻要你忘了他,我會将你寵成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不僅讓你不再心痛,還讓你享無上尊容。
跟着我,不比跟着老九差,如何?
”
不再心痛?
無上尊容?
她聽過最大的笑話。
夏侯琮的狼子野心,她早就在前世看破了。
别人看來,是一個溫文爾雅,風流倜傥的英俊皇子,是諸多官員的女兒争相要嫁的人。
在她看來,不過是一個私自做龍袍的皇子,妄圖靠逼宮登上龍位,前面有他逼宮失敗的三弟夏侯麟為鑒,她要他死,輕而易舉。
眼看着他厚顔無恥,杜月芷幾欲作嘔,譏諷地看着他:“就憑你?
夏侯琮,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你隻不過是纏縛在太子d藤蔓上的枯枝,一言一行都似傀儡,怎能和九殿下這棵紮根極深的參天大樹相比?
若有一日你掉在地上,隻有被衆人踩的份,絕無被人扶起的可能!
還是請你認清自己的地位,不要以為所有女人都會圍着你打轉!
”
二皇子臉色一冷,畢竟誰聽了這番誅心之話都不會舒服,可他很快又緩和下來:“你盡管罵我。
不過,你一日為我心痛,我就一日還有機會,哪怕你嫁為人婦,生下子嗣,年華老去,都逃不過我的手掌心。
我幾乎要迫不及待看見老九絕望的神情,他若是知道自己心愛的女人會為自己的皇兄心痛,隻怕再高大的參天大樹,也會轟然倒塌吧。
哈哈哈——”
杜月芷的心被折磨得一塌糊塗,真的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現在回想起來,她的心又在作痛,曾經為那該死的二皇子受過兩劍的心,折磨她日日夜夜。
她沒有辦法,如果可以剜心,她一定毫不留念的剜去這顆作妖的心。
然而這到底是癡人說夢。
她需要想出一個兩全之策,将二皇子對她的影響降到最低。
否則,對她,對九皇子,都是傷害。
懷帝自暈厥之後,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身邊由皇後和麗妃侍奉,隻聽鐘椹說日日喝藥也不見好轉。
大概人到了這個年紀便不能再受刺激吧,杜月芷對懷帝并無多大的感情,隻是在傷害母親的人中,懷帝是直接讓母親喪命的劊子手。
她隐隐有了預感,在那深不見天日的皇宮中,懷帝會不得善終。
也是,殺了那麼多的人,如何善終……
她飽含恨意地想。
手裡的玉被握久了,漸漸生出淡淡的暖意,熨帖掌心,仿佛身體受到召喚,那恨意忽而就被壓制了下去。
杜月芷的身體便沒那麼難受了。
她是因為恨才重生的,就像是一股氣,支撐着她不停的鬥下去。
鬥到現在,結果已然很能接近她的目的。
大概是與夏侯乾在一起久了,她的恨越來越不成氣候,忽而濃烈,忽而消失,變得不穩定起來。
她有些不安,自己是重生之人,本就怪異,既然可以重活,也必然能再死。
究竟是終老而死,還是突然消失,倒是不能預知的。
她舍不得現世所有她所愛的人,更舍不得夏侯乾。
那個男人,隻有他能輕而易舉撫平她心中的傷痛,讓她得以開顔,得以快樂。
該怎麼辦才好呢?
冰塊消融,涼意漸漸沉了下來,如月夜荷葉的清風,徐徐掠過臉,極為舒适。
杜月芷舒服之餘,意識有些淩亂,聽着外面此起彼伏的蟬聲,繼而閉上眼睛,慢慢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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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
夏侯乾坐在椅子上,手裡把玩着一對鈴铛。
金色鈴铛玲珑可愛,發出清脆的鈴聲。
錦繡鈴铛,當初芷兒“心甘情願”送給他的定情之物,如未猜錯,應該是洛河公主的嫁妝。
在芷兒被送走之前,洛河公主親自戴在她脖子上的。
芷兒那時該是很生氣吧,娘親留下來的東西,就這麼被他明目張膽,以定情之名義拿去了。
他審視着影衛,目光深邃,末了,才緩緩道:“洛河公主的嫁妝裡,有一幅藏寶圖?
”
影衛道:“是!
屬下親去西丹,照您所說的方向去查和親始末。
當年西丹為求和平,狼王将最小的女兒洛河以和親公主的名義,從西丹嫁到大郯。
狼王最疼愛洛河公主,出嫁之際,除了金銀器具和奴隸,還有一幅藏寶圖。
這藏寶圖據說是西丹祖先傳下來的,當時西丹内亂争鬥,狼王擔心藏寶圖落在歹人手裡,便将藏寶圖作為嫁妝,随洛河公主一道送到大郯。
他深信以洛河公主的聰明才智,必能将藏寶圖藏好,将來西丹有難,便再拿出來,以充作應急之用。
”
夏侯乾搖搖頭:“這狼王可真是糊塗。
他若真心疼愛女兒,又怎會将這麼大的危險藏在女兒的嫁妝裡,又怎會要求女兒在西丹有難之際拿出來?
前者置女兒于炭火之上,後者置女兒于死地。
”
影衛不解。
夏侯乾道:“西丹也屬彪悍之地,周圍的小國不敢輕易騷擾,便是有難,也是與大郯有難。
兩國交戰,洛河公主不管拿不拿出藏寶圖,都會惹人非議,引火上身。
這狼王的疼愛,一般人也難消受。
”
影衛道:“如今西丹與大郯和平相處,當時的狼王,恐怕是擔心多餘了。
再者,自洛河公主去世後,這幅藏寶圖便下落不明了。
屬下猜想,可能是由她的一雙兒女拿着……”
夏侯乾挑了挑眉。
古來多有藏寶圖之說,可大多數的藏寶圖,都是傳說,純屬子虛烏有。
狼王坑害女兒,若那藏寶圖真有寶藏,把寶藏送入最大的威脅屬地裡,就等于送羊入虎口,有去無回,狼王再不英明,也不會做下這等糊塗事。
再加上當時西丹内亂,隻怕是狼王為了穩定西丹民心而做的一個借口。
洛河公主稀裡糊塗接了這麼個燙手山芋,隻怕心裡也無奈的很。
一時說完了和親,夏侯乾又有些感慨道:“洛河公主來到大郯,曾經重取過一個新名字,符莺。
她是想像莺鳥般自由自在,隻可惜杜璋雖給她取了這樣的名字,卻不能真的令她像莺鳥般自在。
”
聽到這句話,影衛目光有些閃爍,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别吞吞吐吐的。
”
“呃,回殿下,符莺這個名字,不是杜将軍取的,而是,而是陛下取的。
”
是父皇取的?
鈴铛聲戛然而止,夏侯乾略有意外:“西丹人的中原名字,多半是由所愛之人取,洛河公主嫁的是杜璋,怎麼她的名字是父皇取的?
”
再聯想到之前父皇的種種形狀,他心裡突然有些明了,問道:“洛河公主并非一入大郯便嫁入杜家的吧?
在嫁人之前,她住在何處?
可有行宮?
”
影衛亦有些不明白夏侯乾為何有此一問,老老實實回到:“當時大郯并未來得及建行宮,洛河公主是先在宮中住了一段時間。
等陛下賜婚後,才嫁入杜府的。
”他微微側頭想了想,又補充道:“當時住在明華殿。
”
“明華殿?
”夏侯乾皺眉:“我母妃曾經住過的地方。
”
“是。
”影衛小心翼翼道:“洛河公主曾與菱妃娘娘住在一處,兩人當時或許認識,不如殿下去問問菱妃娘娘,怕是菱妃娘娘亦知曉内情。
”
夏侯乾陷入沉思,影衛見狀,便悄悄退下。
其實夏侯乾曾經也懷疑過母妃與洛河公主相識,隻是母妃精神不濟,向來不喜歡多提往事,他便無從可問。
但如今是為了讓洛河公主平反,或許母妃願意透露些他不知道的東西……
他将錦繡鈴铛掃在手心,起身朝母妃的寝殿走去。
*
菱妃閑來無事,正在教宮女做刺繡。
小宮女才剛被分過來,有些想娘,日夜啼哭,菱妃看着不忍,便将她帶在身邊哄着,又讓她撚針拉線,在一塊帕子上繡簡單的花葉。
她先繡了一半,再讓小宮女比着,繡另一半。
小宮女注意力轉移,自然也就不哭了,認真而又笨拙地繡着。
菱妃摸了摸她的頭,隻聽外面傳來一聲:“娘娘,九殿下來了。
”
夏侯乾從外走來,菱妃叫人拿了帕子來:“天熱,給殿下洗洗臉,脫了外面的大衣裳涼快些。
”
宮女走過來幫夏侯乾脫去外面的大衣裳,夏侯乾走上前來,母子相見,不比别人,也沒那麼多規矩。
夏侯乾坐在下手,看母親教着那小宮女刺繡。
薄而白的帕子被竹繃子繃的緊緊的,上面的枝葉已然繡了一半,碧綠的葉,邊緣竟以金線繡之,葉尖的彎曲程度輕淺柔淡,好似水墨斷面,若有若無。
菱妃教小宮女先去以手指描摩繡好的那半面:“用心感受,等一會兒你再繡時,心裡便有了形狀,繡出來的便能順着它的經絡。
”
小宮女手指軟軟地畫着那半面刺繡,勾勒它的形狀。
菱妃正教着,忽聽夏侯乾笑道:“母妃的刺繡很是特别,不像是大郯的繡法,不知可有高人指點過母妃?
”
菱妃聽着這話,看了夏侯乾一眼,夏侯乾淡然迎着母妃探究的目光。
良久,菱妃歎了口氣,然後命人将小宮女帶走,屏退左右。
“乾兒,今日太陽這般大,你還趕來看我,必是有話要問我。
你直問便是,不需與我客套。
”
夏侯乾被菱妃看穿,也不掩飾,便道:“母妃可認識曾經住過明華殿的洛河公主?
”
菱妃聞言,目光一閃,不答。
夏侯乾将手裡的錦繡鈴铛拿出來,放在菱妃手裡:“母妃可記得這個鈴铛?
”
菱妃看見鈴铛,臉忽的白了,大熱的天,她渾身冰涼,緊緊握住鈴铛,厲聲問道:“乾兒,這東西是哪裡來的?
”
“母妃别急。
”夏侯乾見菱妃臉色都變了,安撫後解釋道:“這是芷兒送給我的定情信物。
”
聽見是杜月芷給夏侯乾的,菱妃繃直的身體才慢慢放松。
方才她太緊張了。
看到的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以為……洛河複活了。
她心緒不甯,道:“原來是芷兒送的。
倒也好看,你好好收着。
”
“母妃!
”夏侯乾将她的手握住,沉聲道:“這是洛河公主留給芷兒的!
您既然認識洛河公主,為何騙我說不認識?
”
菱妃有些躲閃:“我兒,你知道又有何用?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别的事,我都不計較,但是這是芷兒最大的心事,我不可能讓它過去。
”
“你想做什麼?
”
“為洛河公主平反!
”
“糊塗,她是叛國,你要怎麼平反!
”
“母妃!
”
菱妃看見夏侯乾眼中堅定不移的目光,僵持了一會兒,她到底有些不忍心:“乾兒,你實在用情過深,有些迷失了。
”
“為她,值得。
”
菱妃怎麼也勸不回夏侯乾的心,隻得道:“好,你若是想知道,我便全都說出來。
隻是,我知道的,杜家人未必知道,還牽涉到你父皇。
你一定要謹記,在你有把握平反前,不要輕易說與别人聽。
若是不相幹的人知道,隻怕會招至大禍。
”
夏侯乾見她神情嚴肅,點了點頭。
菱妃所知道的部分,是洛河住在明華殿時發生的部分。
*
那時她還是一個嫔,沒有什麼位分,一年也才不過侍寝一次,大部分時間,是坐在明華殿看天上的雲。
明華殿是個好地方,特别開闊,旁邊還有一座小塔,能登高望遠。
她被分到明華殿,沒多久,主位的妃子便因故去世,别人都不願意來,她便一人住着,也不覺得孤獨。
忽而有一日,她去放了風筝回來,看到明華殿内站着一群人,在那群人的最前面,是一個女子,那女子穿着一身白衣,纖腰細細,頭上僅帶着一隻碧玉簪,身上落滿了陽光,勾勒出朦朦胧胧的側影,隻覺得耀眼得很,讓人睜不開眼來。
有人發現菱妃進來,連忙做了噤聲的手勢。
想是有主位的妃子過來,菱妃膽小,就慌忙退出去,然而退出去時,一時不慎絆倒在地,風筝也掉落在地上,發出響聲。
那女子聞聲,回過頭來,見她摔倒,便急忙過來将她扶了起來。
“你沒事吧?
”
她的嗓音甚是好聽,猶如黃莺婉轉,菱妃慌慌張張搖頭,這時,她才看清女子的容貌。
女子肌膚雪白,長眉如黛,明眸若月華流光,空秀靈動,額心畫着金牡丹,清麗絕倫,笑起來的時候,猶如天仙下凡,比陽光還要灼目耀眼。
宮中佳麗三千,卻無一人如她這般美貌。
菱妃看傻了。
“你也放風筝?
”女子見菱妃不說話,注意到掉在地上的風筝,她拾了起來,越發歡喜:“好漂亮的風筝,是你做的麼?
”
菱妃怎麼會做風筝,但是她不清楚這個女子的來曆,所以隻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那女子道:“我也會做風筝,正好,我們可以一起做。
你住在這裡嗎?
”
菱妃點點頭。
“這是什麼地方?
”
“明、明華殿。
”
“明華殿,好名字!
”她扶起菱妃,又對随從道:“告訴你們的陛下,我已經找到喜歡的住處,就是明華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