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府上有頭有臉的功上,以杜月芷的庶女身份,其實稱得上大逆不道。
饒是老太君鎮定,也還是吃了一驚。
胤哥兒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連禮法都忘了。
在杜月薇叫出來後,老太君又回過神來,命常氏去安撫杜月薇。
杜月茹知道自己沒有說話的份兒衆人談笑間聽見下人報杜懷胤來了,皆擡頭看過來,杜璋也不例外。
老太君坐在上首,他坐在老太君身側,旁邊空着一個位置,次則是三個女兒,對面是杜羲,杜懷信,也空着一個位置,剩下則是姨娘
們
,冷眼看着這一場好戲,杜月荇暗中握着小手,默默為處于風暴中心的三姐姐杜月芷祈禱。
而杜月芷被哥哥一拉一按之間,居然離父親最近,她呆若木雞,連呼吸都忘了,渾身僵直,呆呆看着自己的哥哥,無聲地問他為什麼。
杜璋臉色鐵青:『胤兒,你幹什麼?
』
杜的臉色叫小丫鬟端着漱口茶和熱毛巾在一旁候着。
杜月芷對讓座的回了一個微笑:『謝謝鄭媽媽。
』
又對拿碗筷的婆子道:『興大娘,勞您受累。
』
那婆子驚喜道:『姑娘知道鄭媽媽也就罷了,鄭媽媽伺候老太爺,留在府裡享福,常走動,這倒沒什麼可說,怎麼姑娘還認識奴婢?
』
鄭媽媽笑道:『我常聽說三姑娘是個有心人,你常在老太君外院伺候,認識你也并不奇怪。
』
『鄭媽媽看破我了。
』杜月芷緩緩坐下。
那婆子笑着退下,鄭媽媽又看了看杜月芷,笑意更深。
受了如此大辱卻仍舊面色平靜,甚至還要坐在父親對面吃飯的姑娘,看起來如此小,心性唯有一個『忍』字可形容。
鄭媽媽想起老太爺的一句話:『忍常人所不能忍,必成頓時有些微妙。
杜懷胤原本擔心杜月芷會吃不下去,但是沒想到杜月芷與杜月鏡談笑風生,又吃得歡樂,一點也沒有方才的拘謹,壓抑之感,沒來由生出幾分溫馨。
他将心放回了肚子,一心一意與父親周旋。
與二房那一桌相比,大房這邊顯得有些奇怪。
唯有杜月薇一個人像一朵會說話的花兒,又美又嬌又熱鬧,其他人全都插不上嘴,隻得埋頭吃東西。
比起杜月芷,她們興許更可憐些,因為她們擁有着父愛,卻需要随時擔憂被奪走。
這一場宴席吃得有驚無險。
佛幽暗森林刮過刺骨的風,令杜月芷不寒而栗。
這一次,他看清了她的臉。
明若長晝的燈火下,長黛眉,明眸皓齒,
這大半年杜璋不在,兩府都是杜義在照顧,所以杜璋少不得要感謝二弟。
兄弟倆談完,杜璋又對老太君道:『老太君早些歇息吧,明日就是大壽,人來人往恐不得閑,當心身體。
』
老太君看着兒子,笑道:『璋兒多慮了,我這身子骨倒還熬得住。
』又回頭對杜義道:『你今夜在這裡歇下,還是回側府?
』
杜璋道:『回側府。
母親不必擔心,明日兒子沐休,定不會忘了給您老人家拜壽。
』
老太君嗔道:『可别誤了公事。
』兩個兒子都看過,囑咐一回:『罷了,天不早仆坐着。
老太君看見杜懷胤面色不善,又見杜月芷跟在後面,想着方才沒見到兩人,現下不宜追究,便笑道:『孩子們都來了,快坐下。
』
『胤兒,出去這麼久怎麼也不派人通告,讓這麼多人等你?
』杜璋沉着臉,看着兒子。
『胤兒知錯。
』
杜璋并不是真的生氣,隻是對兒子一樣嚴格,周圍人紛紛勸說幾句,也就罷了,闆着臉讓他入座。
說話間,杜璋的目光仍然沒有落到杜月芷身上,杜月芷神色平靜,隻是縮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
杜月薇看見杜月芷來了,還和哥哥一同出現,頓時皺起雙眉,粉臉微怒。
站在一旁和媳婦管事們準備宴席的常氏對女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注意場合。
杜月薇勉強按捺心中不快,片刻後又笑靥如花,故作親昵地對杜懷胤道:『哥哥快來,給你留了位置,馬上就要吃飯了。
』
杜懷胤點了點頭,拉着杜月芷一步一步走過來,親自将椅子朝後面移了半座,在衆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讓她坐了下去。
『胤哥兒。
。
。
』
『哥哥!
』杜月鏡情急之下,竟先老太君一步,脫口而出:『她是庶女!
』
杜府吃飯的位置并不是随意擺的,按照嚴格的身份禮法來排,斷不會胡亂排座。
這個位置是緊貼杜璋,是嫡位,杜懷胤是嫡長子,杜月薇是嫡長女,所以才會離父親,老太君最近。
杜懷胤現在讓杜月芷坐嫡位,在父親之側,杜月薇之
了,都去吧。
』
于是各自散開。
耳朵尖兒又薄又小的女兒,長得不可謂不美。
特别是那雙眼睛,清亮的瞳仁,靈動與沉靜俱在,似淡淡的晨光,又似朦胧的月華,讓人看不見她的真實,憑空生出些許不羁的邪氣來,永遠無法束縛,無法掌控。
從來不入他的眼的女兒長得一點也不像他,卻酷似那個死去的女人。
她死了多少年?
杜璋一點也記不清了。
多年的軍營中生活已将他的心練的無比堅硬,所以即便看着那女人的影子再現眼前,也依然不會動容。
一視同仁?
她的眼睛藏着邪氣,生來不安分,又怎麼比得上從小被他寵大的薇兒,茹兒和荇兒?
『父親。
。
。
』杜月芷微微張口,看着目光冷硬的杜璋,心中波瀾四起:『月芷,見過父親。
』
杜璋聽見她喊父親,臉上露出一絲嫌惡的表情,冷冷道:『你既叫我一聲父親,我卻無法像擁抱你的嫡姐那樣擁抱你,你可懷恨在心?
』
杜月芷搖頭:『月芷不敢。
』
『不到了散席的時候,杜璋與杜義交流,
懷胤按住杜月芷的肩膀,防止她起身,不卑不亢道:『父親,我知道您軍政繁忙,近一年才回府常住,這是您的女兒月芷,您還沒看過她,現在胤兒将她帶來,請您好好看看,一視同仁。
』
他聲音中隐隐帶着強迫之意。
『胡鬧!
』
『父親!
』
父子倆眼神相撞,一個威嚴如山,一個眸子堅定不移,定定看着自己的父親,似初露獠牙的野獸,額上青筋暴露,無聲對峙。
在這對峙中,其他人噤若寒蟬,本來熱鬧的席面漸漸有了片刻的停滞。
老太君握着佛珠,閉上眼睛,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一句阿彌陀佛,将對峙變為妥協。
杜璋果然看了杜月芷一眼,他的目光似刀,似劍,冰冷,涼薄,仿敢就對了。
這府裡,有的是你渴望而不可得的東西。
』杜璋移開目光,不再看她:『受得了,這府裡就有你的位置,受不了,還回你原來的地方,以後再也不準回京。
』
父親竟将話說得如此冷漠,如此絕情。
『。
。
。
是。
』
杜月芷按住因為憤怒而想要開口的杜懷胤的手:『哥哥,謝謝你,隻是我坐在這個位置實在不合适,還是你來坐吧。
』
她已經得到自己心中的答案,心滿意足,再無所求。
杜懷胤隻恨不能毀了這個位置,當下想拒絕,隻聽杜璋道:『胤兒,你讓為父做的事,為父已經做到了,但是你也該履行你的諾言,不要讓為父失望。
』
杜月芷起身,躲開哥哥挽留的手,用眼神請求哥哥,不要再讓她更難堪了。
哥哥,夠了。
。
。
她已經死心了。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容父親傷害她一分。
因他再一次舍棄了她。
如此冷酷的父親,要之何用,不如不要,她并不稀罕。
杜月薇原本看到杜月芷坐下,心中又驚又怒,現在卻全變成了喜悅。
父親還是向着她的,父親看不起那個外來的野種,一點情面都不留,很好,她很滿意。
『薇兒,你大哥哥站了這半天,你還不請他坐下?
』常氏見時機差不多了,适時提醒女兒。
此時位置已經空出來了,杜月薇故意撒嬌地拉杜懷胤坐下:『哥哥快坐下,父親許久沒見你,可想你了,才剛說要好好問一問你的功課,聽一聽的鴻鹄之志呢!
』
女孩兒家嬌滴滴的聲音,最容易化解這種尴尬冷硬的場面。
杜月薇一開口,氣氛立刻活了起來,老太君也說起話來,幾位做慣的管事媳婦又說了好些話逗樂,更加熱鬧地傳菜送粥。
杜懷胤想去看妹妹,卻總是被杜月薇打斷。
杜璋跟常氏說着話,不讓杜懷胤有插嘴的機會。
姜到底是老的辣。
二叔杜義看不得大哥如此絕情,悄悄對女兒道:『鏡兒,請你三妹妹過來我們這裡坐。
』
杜月鏡立刻點頭,起身叫了一聲:『三妹妹。
』
杜月芷快步走來,杜月鏡身邊的媽媽已經很識相地讓出一個位置,笑着道:『三姑娘坐這裡吧,這裡對着小砂鍋,好吃又暖和。
』雖然杜月芷在大爺那裡不受寵,可到底是主子,二房又如此看重,也需得謹慎對待。
姑娘們的椅子,當然也不是普通的椅子,又來了一個青衣婆子,在椅子上鋪了珍珠墊,同樣附上一樣的玉碗琉璃筷,
大器。
』
她在府裡這麼多年了,什麼事都見過,看着與杜月鏡,杜懷信親近的杜月芷,鄭媽媽心想:三姑娘莫不是在報複自己的父親?
隻聽老太君一聲令下,所有人便開始漱口,動碗筷。
杜璋先敬酒,然後是杜義。
祝酒辭過後,緊接着常氏布菜,其他人都是葷的,唯獨兩位姨娘是素菜,姨娘們也不敢說什麼。
杜月鏡和杜懷信都喜歡吃火鍋,杜月芷燙了許多,配的醬料也好吃,所以杜月鏡兩兄妹的要求頻頻冒出。
杜義看他們吃得熱鬧,自己也不由得心情愉悅,看着布菜的常氏:『大嫂别忙了,坐下吃些,有下人伺候着。
』常氏道謝,卻又聽杜義讓杜月芷也燙些肉給他吃。
常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