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钗聞言神色一黯:她該想到的,母親若是能夠狠下心來好好管教一番哥哥,哥哥也不會成了今日這個樣子。
遂不言語。
薛姨媽知道女兒是為了兒子好,可是她确實是不舍得兒子出去受苦,見女兒沉默不語,遂說道:“我的兒,我知道你是為了你哥哥好,隻是你想,你哥哥從小到大沒吃過這樣的苦頭,且不說他的身子打熬不打熬地下來。
你哥哥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在軍營裡鬧騰起來,你也說了,那裡多是京裡有些權勢人家管教子弟的場所,你哥哥若是得罪了他們,咱們豈不是又平添了一場禍事。
”
薛寶钗沒有做聲,母親這是舍不得哥哥吃苦,怎麼不說這不僅僅是個讓哥哥磨砺的機會,還能讓哥哥結交不少人脈呢!
若不是她們家有王家和賈家這兩門親戚,寶钗心裡其實還生不起這念頭,京中巴望着這名額的人可不少。
隻是她也知道母親這是下定了主意,是不會讓哥哥薛蟠去的,隻好不說話了。
薛姨媽越想越覺得自己說得有理,拉着寶钗的手說道:“好孩子,你是個好的,你哥哥也就這樣了,媽就指望着你能夠嫁進賈家,寶玉是個好孩子,你姨媽又疼她,賈家二房、三房之間雖說不親近,但是到底是一家人,三老爺好歹是寶玉的親叔叔,随便拉扯一下,他自然有個好前程,若是将來你哥哥有個什麼事,到時候好歹也能夠拉拔一下你哥哥。
”
薛寶钗默然不語,她知道母親的想頭,她哥哥這般的性子,難說将來又會闖些什麼禍事出來,惟願他能夠改好,也不過是母女兩人的一廂情願罷了。
正當母女兩人相顧無言之時,忽然聽到院子外邊有些嘈雜的聲音傳來。
母女兩人對視一眼,有些疑惑。
薛寶钗喝了口水,對着門口守着的莺兒喊道:“莺兒,進來。
”
門外候着的丫鬟莺兒正百無聊賴地把玩着自己手上的絡子,忽的聽到裡屋裡姑娘的召喚,猛地一下醒過神來,忙回了一聲:“是,姑娘。
”立起身來,看看自己的打扮,還算得體,不怎麼淩亂,放下心來,這才推開屋門進去。
别看寶钗平日裡不愛一些朱钗打扮,但是她對下人一項要求嚴格,在服飾打扮上縱然可以不起眼、不出彩,但是絕不能随意松散沒規矩,因此下邊的人每每要見這位大小姐,對自己的穿着打扮也是再三注意的,生怕被挑出錯來。
進了門,外邊是堂屋,無人坐着,莺兒見怪不怪,她知道姑娘和太太有些私密之事要商議,必然是要在裡屋裡的。
她掀開了往裡屋的簾子,果然,薛姨媽母子二人都在。
莺兒上前一步恭敬地給兩人行了禮,這才問道:“姑娘、太太,有什麼吩咐嗎?
”
薛寶钗遂說道:“剛剛我恍惚間聽見外邊有些響動,不知道是些什麼,你去瞧瞧,回來告訴我們。
”
莺兒聞言,回想一番,剛剛的确有些聲響,她倒是沒怎麼在意,畢竟她們住的這梨香院的院子,正對着的便是賈家的園子,常有些底下的小丫頭跑到這裡躲懶的,梨香院邊上又有個小門是對外的,雖說方便了薛家人的進出,但是偶爾也會有些雜音傳進來,沒想到姑娘耳目這麼靈敏,遂回道:“是,我這就去看看。
”
說完,徑直出了屋子,周邊倒是沒什麼人,都被她剛剛打發了,尋到院子門口,問了守在門口的幾個婆子,那幾個婆子日夜守着門口,正無所事事間,見有人打聽事,自然碎碎叨叨地将事情說明白了。
莺兒得了答案,随口謝了句,轉身便回去禀報了。
卻沒注意到後邊幾個婆子臉色有些不好。
她們眼巴巴地這般殷勤,自然是想要從莺兒手裡謀些好處的,誰知道這丫頭竟然是吝啬的,連點油水都撈不着,難免憤憤不平起來。
其中一個插着根細金簪子的婆子滿是失望道:“還以為這位是主子身邊伺候的,手裡能夠寬泛些呢!
誰知道竟都是些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要知道,為了謀這個内院的差事,她們一家子人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雖說不過是個看門的婆子,但是這可是在内院當差,沒什麼粗活重活,運氣好得了主子的青眼,主子手裡随便散些東西出來,于她們來說,那都是極大的好處。
另一個五十少許的綠衣婆子也歎道:“蔣婆子,你說的是啊,當初聽說這院子裡住的是‘豐年好大雪’的薛家,我還以為在這裡當差是個好差事呢!
誰知道都半年多了,竟是一點好處沒撈着,我說喜婆子怎麼會推了這個差事,甯願到二房太太那裡去都不來這裡。
”王氏算是府裡少有的小氣的主子了。
蔣婆子又說了一句,道:“你說薛家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怎麼老是窩在咱們府裡不走呢?
莫不是真的同下邊的人說的那樣,薛家敗落了?
”
聽了這話,邊上一位面容有些尖酸的的婆子卻搖搖頭說道:“三貴家的,蔣婆子,你這話卻是有失妥當了。
人家可不是敗落了,不過是小氣些罷了。
隻是可惜内宅女子尚且知道勤儉持家,外邊的爺們卻不把錢當錢!
”
蔣婆子,也就是先前那個細金簪子的婆子好奇道:“怎麼着,宋嫂子,你可是聽說了什麼?
”
那宋婆子見兩個老姐妹好奇的樣子,自覺自己十分有面子,一副得了天大的消息的樣子,頓了頓,方才自得地說道:“我家老大不是在外邊跟着琏哥兒辦事嘛!
成日裡在外邊跑着,也不知道多回家幾趟――”說完看了兩人一眼,卻不往下說了。
三貴家的和蔣婆子自然是聞弦歌而知雅意,心裡雖然唾罵這老家夥說話說一半留一半,但是到底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她們知道宋婆子的兒子在外邊當差,又跟着主子爺,自然消息是靈通的,許多府裡府外的事情,甚至有些被刻意瞞下的事情,主子們都還不知道,他們倒是能夠聽到不少風聲。
兩人忙将宋婆子的兒子贊了又贊,又勸了又勸,不外乎她家老大有出息,将來必有造化之類。
說了好一會兒,宋婆子這才心滿意足,将兩人的神情,知道自己可不能再端着了,忙神秘兮兮地說道:“你知道我家老大在外邊看見什麼了嗎?
”
說完也不等兩人詢問,說道:“那日我家老大跟着琏二爺出外會友,他們定在飄香閣,一桌子的都是些咱們賈家的老親,那些少爺們混在一起,談天說地的,就說起這薛家二爺來了。
”
見兩人眼中好奇心更甚,她複又說道:“你們在這内院,又常年不出門的,可是不知道,這薛家大少爺,名蟠的那個,現在在京中,可是多了個外号,叫什麼‘薛大傻子’!
”
三貴家的懷疑道:“不會吧!
你看薛家太太和薛姑娘,也不像是個傻的呀?
可是薛少爺在外邊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
”
宋嫂子點點頭,不屑道:“你道如何?
這薛少爺在京中,可是名副其實的冤大頭,現在京中那起子纨绔子弟,就喜歡哄着他,戴幾頂高帽子,就吹的他飄飄欲仙的,我可是聽我家老大說了,他親耳聽到馮家的馮紫英大少爺說的,光是這個月,那群人就從薛少爺身上吸了不下兩千兩銀子。
”
兩千兩銀子!
三貴家的和蔣婆子俱是一驚,他們都是一家子在榮國府裡的,雖說沒沾上什麼有油水的差事,但是好歹也算是家生子,還算是有幾分人脈的,也頗有幾家姻親在老爺太太面前相當得用,不然也輪不上内院的差事。
要知道,在莊子上可比在府裡苦多了。
便是這樣,一家子上下十幾口人,吃住都在府裡,府裡還有四季衣服,一家子節儉些能夠攢下來的不過百來兩銀子,這還是沒什麼大的開銷的情況下。
這薛少爺,一個月就被人糊弄了兩千兩銀子,這可真是“冤大頭”啊!
三人這般想着。
三貴家的遲疑道:“薛少爺在外邊這樣胡來,薛太太都不管。
”
宋婆子說道:“聽說早先薛太太把住了家裡的賬房,壓住了薛少爺,可是後來不知道是哪家的缺德鬼,挑撥了薛少爺,現下他都是直接從薛家的鋪子上提錢,那些管家怎麼奈何的了東家?
”
說着,她又神秘兮兮地四處張望一眼,說道:“你是不知道,當時琏二爺聽了馮少爺幾個的調笑,那臉色,可不大好。
”
三貴家的若有所思,道:“這倒也是,再怎麼說,這薛少爺也是二奶奶的表弟,也算是二爺的小舅子了。
見自家親戚被人戲耍,雖說瞧不上人家,到底還是不高興了。
你等着,過幾日,琏兒奶奶就要過來了。
”
蔣婆子嗤笑說道:“你們啊,甭管人家在外邊怎麼大方,橫豎咱們是落不下什麼好處的。
”
三人齊齊哀歎一聲,也是,便是外邊薛大爺改好了,可是看薛太太這樣的,她們也占不到什麼便宜。
想當初,薛家剛剛進府裡的時候,那出手,可是真正的大方,隻是近兩年來,倒是越發的手緊了。
但是因為大房小張氏近些年來管家十分上心,門口的幾個婆子盡管對薛家人行事頗有些不屑,但是卻也不敢偷奸耍滑,隻是在心中默默腹诽,想着要找個好姐妹傾訴一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