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懷仁在抽噎的沈玉憐面前站了一刻鐘,他一句話都沒說。
沈玉憐低頭擦了擦眼淚,收拾好心情,紅腫着一雙眼從榻上起來,低聲道:“今兒二爺大婚,前院賓客必然很多,表哥你快去見客吧,我不過一時傷感,無甚要緊的。
”
程懷仁心口扯着痛,他擡起手搭在沈玉憐肩膀上,道:“她又欺負你了?
”
沈玉憐捏着袖口,搖搖頭道:“沒事兒。
”
在程懷仁面前告狀又怎麼樣?
莫說他現在在伯府沒有地位,便是以前有地位的時候,也沒在賀雲昭面前護着她,這會兒更不可能替她出頭。
不過沈玉憐也沒想過讓程懷仁幫她出氣,她現在要的是讓他一點點地把愧疚累積起來,等到時機成熟的一天,就是她除掉平樂的時候!
沈玉憐把程懷仁往外面推,她溫聲道:“我真不要緊,反正她也不是頭一次這樣了,最艱難的日子我都熬過來了,這又算的了什麼。
”
程懷仁愈發内疚,握着她的手腕問道:“平樂說什麼了?
”
沈玉憐搖搖頭,不肯說。
她越是不說,程懷仁越是想知道。
在程懷仁的再三逼問之下,沈玉憐吸了口冷氣,一口氣快速說道:“她不過就是羞辱我不完整,說表哥心中另有他人,說我是破鞋賤婦!
”而後漸漸平靜下來,眸中含淚,極力忍着哭腔道:“表哥……就算你
喜歡别人,也别不要我了,好不好?
我隻有你和姑姑,我已經沒有姑姑了,我不想沒有你。
”
沈玉憐捧着臉哭了起來,這些年的情分,程懷仁終究是心軟了,他有些分不清親情和愛情的界限,将她擁入懷中,輕聲哄着道:“不會的,你不會沒有我的,隻要我活一天,就照顧你一天。
”
仰起面頰,沈玉憐無辜地看着程懷仁問道:“當真麼?
”
程懷仁肯定道:“當真。
”
沈玉憐複又低下頭去,靠在兇口問道:“郡主說你方才急急忙忙是去見你的意中人――是哪家姑娘,我如何沒聽你說過?
我可認識她?
”
想起夢中之事,程懷仁不欲多說,他不希望沈玉憐使人放的那場大火,再次重演。
語氣都冷淡了幾分,程懷仁淡淡道:“你不認識她的――總之憐兒你放心,我不會抛卻你。
”
沈玉憐半垂眼皮,她不認識那人,意思就是說真有那麼一個姑娘讓程懷仁念念不忘了,她跟在他身邊這麼久,卻從未發現過蛛絲馬迹,她的表哥,秘密越來越多了。
做出一副乖巧模樣,沈玉憐點頭道:“我信你,我永遠信你。
”
程懷仁愛憐地摸了摸她頭發,輕輕歎了一聲,他是如何都不相信,這般聽話乖巧的表妹會做出夢中那種傷人性命事。
他安慰自己道:夢境終是有所偏差,表妹殺他意中人的事,應該不會再發生的吧?
略安撫了沈玉憐兩句,程懷仁便離開了秋水苑,急急忙忙地套馬去了馬家,他的心裡,始終記挂着那個夢中美人。
馬府裡,馬元濱和太子都在等他。
三人見了面後,程懷仁直言道:“便是你們不告訴我她是哪家姑娘,我翻遍賓客名單,一家家地排查,也總能找到。
”
馬元濱冷冷地看着他道:“我就是告訴你,你也不可能娶她。
”
“為什麼?
!
”程懷仁怒問。
太子蔑視道:“她是賀鎮東的嫡女,賀同知隻一雙嫡出兒女,家中連個妾侍都沒有,可想而知多麼寶貝他的夫人和子女。
你覺得他會把女兒嫁給你――一個庶出的哥兒,還是郡主的儀賓。
怎麼,你打算讓正
三品同知的女兒當你的小妾?
”
程懷仁震驚了,她竟然是賀鎮東的女兒!
忠信伯府和賀家也算有往來,他找了這麼久的人,居然就近在咫尺!
程懷仁不自覺地念出了她的名字:“賀雲昭……”
太子道:“她大病過一場,改了帶水的名諱,如今叫賀雲溪。
”
難怪他一直查無此人,原是改了名字,他又不知道賀雲溪的姓氏,遂一直找不到她。
程懷仁問道:“太子和首輔能如何助我?
”
馬元濱道:“是你能如何助我們。
除了皇帝首肯,你以為還有什麼辦法能讓你娶到賀雲溪?
”
所以程懷仁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助太子登上帝位,因從龍之功加官進爵,等到清算賀家的時候,将賀鎮東降職,再行納妾之舉,便是門當戶對了。
程懷仁明顯在猶豫,因為七月的那件大事,是他最後的籌碼,若是就這麼交出去了,他心裡很沒底。
深呼一口氣,程懷仁告訴自己:便是不再預知後事,隻要太子相信他有這個能力,一直騙下去就是了。
程懷仁下意識地往外看了一眼,小聲道:“七月中旬,皇上……”到底是沒把那兩個字說出口,但他的眼神已經暗示了馬元濱和太子二人。
兩人皆是一臉震恐,皇帝竟然熬不過七月!
馬元濱腦子裡浮現過無數件事情,他的眉頭越皺越深,随後剜了程懷仁一眼,呵道:“你若早幾日說,便不會壞了大事!
”
太子還未反應過來,問道:“嶽丈何出此言?
”
馬元濱哀歎一聲,道:“若是早知如此,就不用派人去刑部獄司,姜維也就不會背叛我們。
便是生生熬到七月,這事也就隻能暫且擱置下了,又何愁牽連到到你我身上!
哎!
”
太子也立馬明白過來,他給了程懷仁一拳頭,怒道:“你若早說,姜維豈會招供?
”而後轉頭問馬元濱道:“嶽丈,你看現在如何是好?
”
馬元濱揉了揉眉心,道:“現在還是白天,我這就去命人同知鄧宇通,盡量拖延時間,在會審完之前,給姜維傳個口信,讓他翻供!
”
太子亦道:“事不宜遲,嶽丈你快去安排。
”
馬元濱點頭道:“勞太子去宮中走一趟,防止證供和卷宗被司禮監的人送到皇上面前。
”
太子會意,也準備和馬元濱一起出去。
程懷仁摸了摸淤青的面頰,也跟了出去,雖然太子驕奢淫逸慣了,力道卻也不小,打的他還真有點痛。
離開了馬府,程懷仁又折回了忠信伯府,眼下伯府迎親的隊伍已經出發,去了楊侍郎家中結親。
程懷仁回了後院,在雙福堂裡讓丫鬟給他處理了下臉上的傷痕,心裡還想着方才見到的姑娘,太子說她是賀鎮東的女兒,她就在園子的花廳裡,他可真想再見到她,問問她是否和他做過同樣的夢!
忠信伯府園子裡,賀雲溪正端莊地坐在甄玉梅身邊。
甄玉梅謝過了把女兒送回來的宜靜之後,又問她是哪裡的丫鬟,意思是要在她主子面前美言兩句。
宜靜卻隻道是她分内之事,用不着多謝,然後就離開了花廳。
賀雲昭與裴禾說完了話,找了甄玉梅與賀雲溪一圈,這會子終于找到了人。
裴禾上去問婆母和妹妹去了哪裡,怎麼不見人。
賀雲昭也看着賀雲溪道:“怎麼雲溪妹妹的裙子換了?
”看這張揚明豔的樣式,可不像柳家媳婦的衣裳,這府裡同齡的又愛這種衣裳的,便隻有一人了。
甄玉梅答道:“雲溪裙子髒了,伯府的大丫鬟帶她去玉蘭院換了一套。
”
玉蘭院是柳家兒媳住的地方,賀雲昭隻以為是四姑奶奶院的人帶賀雲溪去的,一時也未多想。
夏雲卻道:“夫人,奴婢與小姐半路上碰到了玉蘭院的丫鬟,說是四姑老爺在裡邊,所以方才那位姑娘帶我們去了另一間院子。
”
賀雲昭察覺出不妥了,她問夏雲道:“可是雙福堂?
”
夏雲點點頭道:“正是。
”
賀雲昭開始緊張起來,她不知道是雙福堂裡的誰把人帶過去的,好在她今兒帶了文蘭過來,便使了個眼色,讓文蘭出去看一眼。
文蘭快步地跑出去,駕輕就熟地往園子的出口走去,在園子外邊的甬道上,果然看到了遠去的宜靜。
甄玉梅拉着賀雲昭的手小聲問她:“可是有什麼不妥?
”
賀雲昭怕甄玉梅擔心,便笑道:“雙福堂是平樂郡主和仁哥兒的院子,不過雲溪妹妹無甚大礙,想來也隻是巧合而已。
”
甄玉梅吓的要死,平樂可不是好惹的!
她忙問賀雲溪在雙福堂吃過什麼喝過什麼沒有。
賀雲溪搖搖頭,柔聲道:“不曾吃過什麼,茶水也未喝過,就是碰到一個怪男子。
”
甄玉梅低聲驚詫道:“什麼男子?
可冒犯了你?
”
賀雲昭鎖着眉毛,嗅到了一抹異常。
賀雲溪垂頭道:“不認識,許是院子的主人,他也沒有冒犯我,隻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後來我就和夏雲出來了,沒發生什麼事。
”
甄玉梅這才放了心,她差點忘了忠信伯府還有平樂和程懷仁兩個,若是賀雲溪被人給算計去了,那可怎麼好!
甄玉梅便一直拉着賀雲溪的手不敢放開,非得看着她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花廳裡邊,文蘭挑了簾子往暖閣這邊來,沖賀雲昭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