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收軍,退到山西下寨,屯住軍馬,且教左右群刀手,簇擁彭玘過來。
宋江望見,便起身喝退軍士,親解其縛,扶入帳中,分賓而坐。
宋江便拜。
彭玘連忙答禮拜道:“小子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将軍以賓禮待之?
”宋江道:“某等衆人,無處容身,暫占水泊,權時避難,造惡甚多。
今者朝廷差遣将軍前來收捕,本合延頸就縛。
但恐不能存命,因此負罪交鋒,誤犯虎威,敢乞恕罪。
”彭玘答道:“素知将軍仗義行仁,扶危濟困,不想果然如此義氣!
倘蒙存留微命,當以捐軀保奏。
”宋江道:“某等衆兄弟也隻待聖主寬恩,赦宥重罪,忘生報國,萬死不辭。
”詩曰:
忠為君王恨賊臣,義連兄弟且藏身。
不因忠義心如一,安得團圓百八人。
宋江當日就将天目将彭玘,使人送上大寨,教與晁天王相見,留在寨裡。
這裡自一面犒賞三軍并衆頭領,計議軍情。
再說呼延灼收軍下寨,自和韓滔商議,如何取勝梁山水泊。
韓滔道:“今日這厮們見俺催軍近前,他便慌忙掩擊過來,明日盡數驅馬軍向前,必獲大勝。
”呼延灼道:“我已如此安排下了,隻要和你商量相通。
”随即傳下将令:“教三千匹馬軍,做一排擺着,每三十匹一連,卻把鐵環連鎖。
但遇敵軍,遠用箭射,近則使槍,直沖入去;三千連環馬軍,分作一百隊鎖定。
五千步軍,在後策應。
明日休得挑戰,我和你押後掠陣。
但若交鋒,分作三面沖将過去。
”計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曉出戰。
卻說宋江次日把軍馬分作五隊在前,後軍十将簇擁,兩路伏兵,分于左右。
秦明當先,搦呼延灼出馬交戰,隻見對陣但隻呐喊,并不交鋒。
為頭五軍都一字兒擺在陣前,中是秦明,左是林沖、一丈青,右是花榮與孫立。
在後随即宋江引十将也到,重重疊疊,擺着人馬。
看對陣時,約有一千步軍,隻是擂鼓發喊,并無一人出馬交鋒。
宋江看了,心中疑惑,暗傳号令:“教後軍且退。
”卻縱馬直到花榮隊裡窺望。
猛聽對陣裡連珠炮響。
一千步軍,忽然分作兩下,放出三面連環馬軍,直沖将來,兩邊把弓箭亂射,中間盡是長槍。
宋江看了大驚,急令衆軍把弓箭施放,那裡抵敵得住。
每一隊三十匹馬,一齊跑發,不容你不向前走。
那連環馬軍,漫山遍野,橫沖直撞将來。
前面五隊軍馬望見,便亂跑了,策立不定;後面大隊人馬,攔擋不住,各自逃生。
宋江飛馬慌忙便走,十将擁護而行。
背後早有一隊連環馬軍追将來,卻得伏兵李逵、楊林引人從蘆葦中殺出來,救得宋江,逃至水邊,卻有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六個水軍頭領,擺下戰船接應。
宋江急急上船,便傳将令:教分頭去救應衆頭領下船。
那連環馬直趕到水邊,亂箭射來,船上卻有傍牌遮護,不能損傷。
慌忙把船棹到鴨嘴灘頭,盡行上岸。
就水寨裡整點人馬,折其大半,卻喜衆頭領都全。
雖然折了些馬匹,都救得性命。
少刻,隻見石勇、時遷、孫新、顧大嫂都逃命上山,卻說:“步軍沖殺将來,把店屋平拆了去。
我等若無号船接應,盡被擒捉。
”宋江一一親自撫慰,計點衆頭領時,中箭者六人:林沖、雷橫、李逵、石秀、孫新、黃信;小喽啰中傷帶箭者,不計其數。
晁蓋聞知,同吳用、公孫勝下山來動問。
宋江眉頭不展,面帶憂容。
吳用勸道:“哥哥休憂,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挂心?
别生良策,可破連環軍馬。
”晁蓋便傳号令,吩咐水軍,牢固寨栅船隻,保守灘頭,曉夜提備,請宋公明上山安歇。
宋江不肯上山,隻就鴨嘴灘寨内駐紮,隻教帶傷頭領上山養病。
卻說呼延灼大獲全勝,回到本寨,開放連環馬,都次第前來請功。
殺死者不計其數,生擒的五百餘人,奪得戰馬三百餘匹。
随即差人前去京師報捷,一面犒賞三軍。
卻說高太尉正在殿帥府坐衙,門上報道:“呼延灼收捕梁山泊得勝,差人報捷。
”心中大喜。
次日早朝,越班奏聞天子。
徽宗甚喜,敕賞黃封禦酒十瓶,錦袍一領。
差官一員,赍錢十萬貫,前去行營賞軍。
高太尉領了聖旨,同到殿帥府,随即差官赍捧前去。
卻說呼延灼已知有天使至,與韓滔出二十裡外迎接。
接到寨中,謝恩受賞已畢,置酒管待天使。
一面令韓先鋒俵錢賞軍,且将捉到五百餘人囚在寨中,待拿得賊首,一并解赴京師,示衆施行。
天使問:“彭團練如何失陷?
”呼延灼道:“為因貪捉宋江,深入重地,緻被擒捉。
今次群賊必不敢再來。
小可分兵攻打,務要肅清山寨,掃盡水窪,擒獲衆賊,拆毀巢穴。
但恨四面是水,無路可進。
遙觀寨栅,隻除非得火炮飛打,以碎賊巢。
久聞東京有個炮手淩振,名号轟天雷。
此人善造火炮,能去十四五裡遠近,石炮落處,天崩地陷,山倒石裂。
若得此人,可以攻打賊巢。
更兼他深通武藝,弓馬熟娴。
若得天使回京,于太尉前言知此事,可以急急差遣到來,克日可取賊巢。
”使命應允。
次日起程,于路無話。
回到京師,來見高太尉,備說呼延灼求索炮手淩振,要建大功。
高太尉聽罷,傳下鈞旨,教喚甲仗庫副炮手淩振那人來。
原來淩振祖貫燕陵人,是宋朝盛世第一個炮手,人都呼他是轟天雷,更兼武藝精熟。
曾有四句詩贊淩振的好處:
強火發時城郭碎,煙雲散處鬼神愁。
金輪子母轟天振,炮手名聞四百州。
當下淩振來參見了高太尉,就受了行軍統領官文憑,便教收拾鞍馬軍器起身。
且說淩振把應用的煙火、藥料,就将做下的諸色火炮,并一應的炮石、炮架,裝載上車。
帶了随身衣甲盔刀行李等件,并三四十個軍漢,離了東京,取路投梁山泊來。
到得行營,先來參見主将呼延灼,次見先鋒韓滔,備問水寨遠近路程,山寨險峻去處,安排三等炮石攻打:第一是風火炮,第二是金輪炮,第三是子母炮。
先令軍健整頓炮架,直去水邊豎起,準備放炮。
卻說宋江在鴨嘴灘上小寨内,和軍師吳學究商議破陣之法,無計可施。
有探細人來報道:“東京新差一個炮手,喚作轟天雷淩振,即日在于水邊豎起架子,安排施放火炮,攻打寨栅。
”吳學究道:“這個不妨。
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子城離水又遠,縱有飛天火炮,如何能夠打得到城邊?
且棄了鴨嘴灘小寨,看他怎地設法施放,卻做商議。
”當下宋江棄了小寨,便都起身,且上關來。
晁蓋、公孫勝接到聚義廳上,問道:“似此如何破敵?
”動問未絕,早聽得山下炮響。
一連放了三個火炮,兩個打在水裡,一個直打到鴨嘴灘邊小寨上。
宋江見說,心中展轉憂悶,衆頭領盡皆失色。
吳學究道:“若得一人,誘引淩振到水邊,先捉了此人,方可商議破敵之法。
”晁蓋道:“可着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六人棹船如此行事,岸上朱仝、雷橫如此接應。
”
且說六個水軍頭領得了将令,分作兩隊:李俊和張橫先帶了四五十個會水的軍士,用兩隻快船,從蘆葦深處悄悄過去;背後張順、三阮,掌四十餘隻小船接應。
再說李俊、張橫上到對岸,便去炮架子邊呐聲喊,把炮架推翻。
軍士慌忙報與淩振知道,淩振便帶了風火二炮,拿槍上馬,引了一千餘人趕将來。
李俊、張橫領人便走,淩振追至蘆葦灘邊,看見一字兒擺開四十餘隻小船,船上共有百十餘個水軍。
李俊、張橫早跳在船上,故意不把船開。
看看人馬到來,呐聲喊,都跳下水裡去了。
淩振人馬已到,便來搶船。
朱仝、雷橫卻在對岸呐喊擂鼓。
淩振奪得許多船隻,叫軍健盡數上船,便殺過去。
船才行到波心之中,隻見岸上朱仝、雷橫鳴起鑼來。
水底下早鑽起四五十水軍,盡把船尾楔子拔了,水都滾入船裡來。
外邊就勢扳翻船,軍健都撞在水裡。
淩振急待回船,船尾舵橹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
兩邊卻鑽上兩個頭領來,把船隻一扳,仰合轉來,淩振卻被合下水裡去。
水底下卻是阮小二,一把抱住,直拖到對岸來。
岸上早有頭領接着,便把索子綁了,先解上山來。
水中生擒二百餘人,一半水中淹死,些少逃得性命回去。
詩曰:
怎許船軍便渡河,不施火炮卻如何?
空說半天轟霹靂,卻愁尺水起風波。
呼延灼得知,急領軍馬趕将來時,船都已過鴨嘴灘去了。
箭又射不着,人都不見了,隻忍得氣。
呼延灼恨了半晌,隻得引了人馬回去。
且說衆頭領捉得轟天雷淩振,解上山寨,先使人報知。
宋江便同滿寨頭領下第二關迎接,見了淩振,連忙親解其縛,便埋怨衆人道:“我叫你們禮請統領上山,如何恁的無禮!
”淩振拜謝不殺之恩。
宋江便與他把盞已了,自執其手,相請上山。
到大寨,見了彭玘已做了頭領,淩振閉口無言。
彭玘勸道:“晁、宋二頭領替天行道,招納豪傑,專等招安,與國家出力。
既然我等到此,隻得從命。
”宋江卻又陪話,淩振答道:“小的在此趨侍不妨。
争奈老母妻子都在京師,倘或有人知覺,必遭誅戮,如之奈何!
”宋江道:“但請放心,限日取還統領。
”淩振謝道:“若得頭領如此周全,死而瞑目。
”晁蓋道:“且教做筵席慶賀。
”
次日,廳上大聚會衆頭領。
飲酒之間,宋江與衆又商議破連環馬之策。
正無良法,隻見金錢豹子湯隆起身道:“小人不材,願獻一計。
除是得這般軍器和我一個哥哥,可以破得連環甲馬。
”吳學究便問道:“賢弟,你且說用何等軍器?
你這個令親哥哥是誰?
”湯隆不慌不忙,叉手向前,說出這般軍器和那個人來。
有分教:四五個頭領直往京師,三千餘馬軍盡遭毒手。
正是:計就玉京擒獬豸,謀成金阙捉狻猊。
畢竟湯隆對衆說出那般軍器,甚麼人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