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禮數的野丫頭。
”杜四娘子咬着牙切齒道:“沒規沒矩,在這杜府裡還怎麼得了?
不好好家法伺候了你,你都不知道這裡的人姓的是杜,不是錦!
”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紀绮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連忙掩了嘴面帶歉意的對杜四娘子福了福身子,“見過表姐姐。
妹妹姓紀,單名一個绮字。
今日剛剛來了杜府,剛剛拜過了外祖奶奶,在那兒見過了六姐姐和十妹妹,卻是不知家裡還有四姐姐,未能盡早相見,也是妹妹的不是。
”
杜四娘子哪裡聽不出她話裡的意思,祖母特地讓六妹和十妹與她相見,卻是家中其他的姐妹都沒有介紹,就是認定了她沒有機會再見着這個外頭來的野丫頭。
是不必見還是不便見,一杆秤在他人的心中。
她道:“杜府極大,子嗣殷厚,哪裡是你一次就能見了全的?
這不算是你的不對,不過管束丫頭不嚴就是你的不對了,在杜家就要守了杜家的規矩,你不懂規矩,我就代你教教這個規矩。
”
她瞟了倩萦一眼,道:“丫頭不聽話,就要用重刑好好的讓她記得規矩,這個丫頭不知道怎麼講話,就要好好的掌了嘴讓她知道怎麼講話。
”
說着,她揚聲便要找人來押走倩萦。
紀绮卻是“诶”了一聲,道:“四姐姐何必這麼大的火氣?
倩萦丫頭不懂這杜府的規矩,在杜府慢慢教就是了,她也是因為聽了四姐姐提了錦衣衛,一時不知是該用錦衣衛的規矩,還是用燕京的規矩,一時才出了洋相嘛。
”
倩萦站在紀绮的身後,一派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絲毫不露一絲畏怯。
怕你們這些文官之後?
你們算的了什麼人?
她們的老爺是錦衣衛的總旗,就連葬禮也是陛下下了旨意要大辦的。
她們的少爺是襲成了錦衣衛的,是陛下親自下的敕令,直接擢升為小旗。
敢動了她們,就不怕錦衣衛來找杜家的麻煩嗎?
紀绮覺得好笑,倩萦這幅樣子,和當時在陳府中的又琴簡直如出一轍。
哎,都是不讓人省心的小丫頭。
她心中苦笑,卻是見到了那副畫了一半的落梅圖,一旁已有題詞,落款卻非姓杜,而是姓馬。
那行題詞倒是清新,上書四行道:窗疏留堕葉,檐淺戀殘晖。
來往殊相絕,都忘舉似機。
[注1]
紀绮的手指輕輕拂過案頭,好奇的“诶”了一句,問道:“四姐姐方才說要立規矩,那做妹妹的都鬥膽問上一句,這杜家的規矩,是按杜家的意思立的,還是按照朱家的意思立的?
”
朱家,即使皇家。
杜四娘子一愣,頓時面色绯然,斥聲道:“你什麼意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杜家的規矩自然是按照我大晉朝的規矩來立的,你這是故意找茬,要給杜家帶帽子嗎?
”
“不敢不敢。
”紀绮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卻是指着那詩句中的“殊”字道:“既然是按照天子之意,那請問四姐姐,為何要用這個殊字?
”
殊字?
殊字怎麼了?
衆人不解,倩萦立即笑着“咦”了一聲,好奇的問道:“小姐,這個殊字有何不妥嗎?
”
紀绮有些問難的蹙了蹙眉頭,道:“殊字,就是歹加上朱,這不是說朱家是歹人的意思嗎?
”
她“哎呀”了一聲,驚惶的捂住了嘴,道:“這……這可是大不敬的話啊,姐姐怎麼膽子這麼大,敢诽謗了陛下?
這要是讓外人知道了,可是要株連九族的呀。
”
杜四娘子一驚,面色瞬時煞白,急趕了幾步來到案前,一把奪過那副落梅圖。
上頭的小詩猶然在目,那個殊字火辣辣的刺痛着她的神經。
當今聖上可不是什麼善茬,當年奪嫡之後也沒少開了殺戒,明裡暗裡殺了多少人。
後來人們畏懼他的鎮壓,明面上都服了氣,暗地裡寫詩嘲諷的也不在少數。
那時候天佑帝出動了多少檢校暗查,多少人無辜受累,據悉,天佑初年因文字獄家破人亡的不下千萬人。
她的手輕輕的顫着抖,心裡很是明白這要是被有心人拿來說事,那倒了黴的何止是她們杜家,還有她的夫家馬家,到時候必定又是哀鴻一片。
她是什麼意思?
是要杜家家破人亡嗎?
見着杜四娘子這幅樣子,紀绮好心的上前輕輕握住她的小手,道:“四姐姐,這杜家可是忠臣之家,怎麼會容忍族中有人抹黑,你說是不是?
”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卻是眼底的寒峭卻是隻透人心底。
杜四娘子一把抽出自己的手來,驚呼道:“這不是我寫的詩,這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
紀绮點點頭,走進一步,恰似溫柔,“這當然不關了四姐姐的事,這是杜家的事啊,你說是不是?
”
杜四娘子倒吸了一口冷氣,小退了幾步,驚恐的看了眼眼前的女子。
明明嬌美如畫,明明綿言細語,怎得這個心腸卻如蛇蠍!
她咽了口口水,氣息依舊紊亂,轉身抱着落梅圖跑了出去。
倩萦見狀,哈哈哈的指着她的背影大笑道:“怕了吧!
欺負我家小姐!
你還早着呢!
”
“倩萦。
”紀绮拉住了她,瞥了眼一旁早已面如土色的又琴丫頭,朝她使了個眼色,“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畢竟是寄人籬下,言語上不可再這麼猖狂。
”
“诶”倩萦吐了吐舌頭,垂下些頭,“奴婢下次一定注意,不會再給小姐惹了是非。
”
“倩萦真乖。
”紀绮這才展顔摸了摸她的腦袋,“這下總沒有人了,我們能好好看看書了。
”
她伸展了下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藏書閣。
夠大,藏書夠多,不虧是士林望族。
她的手指一本本的拂過書架上的藏書,慢慢的前向移動。
倩萦不說話,跟在她的身後。
紀绮每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來,她就乖乖的接過捧着。
時間在這間屋裡似乎靜了止,一切的塵嚣似乎都與此處無關。
直到又琴丫頭小聲的提醒道:“七娘子,時候差不多了,該去老夫人那兒用晚膳了。
”
注1:取自《新冬》,作者:宗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