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草木會随着秋風而敗落,也會有那麼一些不被秋風所折,反倒被秋風越吹越繁茂,例如這秋菊,徐珞相信人心也是如此。
人若是起了貪念,一日不得便會終日如百爪撓心坐卧難安,她相信,即便老夫人不給劉姨娘這個機會,劉姨娘自己也會尋這麼一個機會,因為從她邁出的第一步開始,内心中的收支就已經不平衡了,她險些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最終卻毫無所得,她怎麼肯?
因為貪欲而斷送了富貴、前程甚至是生命的人徐珞在前世見得多了,劉姨娘雖然沒有他們那般夠貪,私心裡也是會想得到些恩惠的,而徐珞隻需要靜候着便是。
此番劉姨娘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整個人仿佛脫了魂兒一般毫無生氣,把自己關在院子裡一連三日,湘林館的人心中都犯了嘀咕,說劉姨娘整天魂不守舍的,怕是從地府裡沾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回來,更有甚者說劉姨娘壓根就沒回來,大家留下的許是個空殼子。
這樣恫吓人心的說辭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整個鎮國公府的人都知道劉姨娘魂不附體的事了,一時間沒有人敢再靠近湘林館。
劉姨娘蘇醒那日,兩位夫人和姨娘們也曾去探望了一趟,卻不想被湘林館的丫頭回禀劉姨娘又昏睡過去了,她們連門也沒進得,正巧遇上診完脈出來的劉大夫,她們便向劉大夫問了幾句話。
聽得劉大夫說人已無大礙,隻是脈象虛浮須得靜養,來探病的幾位聽了這話便也作罷,雖沒見到劉姨娘本人,可她們人已經到了這湘林館,左右是圓了面子上的事,老夫人那處也算是交代得過去。
近日聽到這些傳聞,越發慶幸當日沒有進門,若是進去見了劉姨娘,保不齊要被她給勾了魂去。
幾個膽子小的下人,更是偷偷出府向街上賣符紙的羊胡子老道買了些辟邪的東西,挂在自己的院角出,藏在枕頭裡,有的懷裡還偷偷揣了黃裱紙。
就連徐珞的院子裡也未曾幸免。
“你把這東西拿給我做什麼?
”徐珞拿着手中的桃枝左瞧瞧又看看,四五個岔子旁逸斜出,上面還挂着些幹了八成的葉子,細密的脈絡中上挂着些許灰塵。
徐珞伸出手指彈了彈那片葉子,整個樹枝都跟着顫了起來,幹枯的葉子發出清脆的沙沙聲,看得書玉心頭一緊:“小姐,可别把這葉子彈下來。
”
“一片葉子而已,你緊張什麼?
”
“小姐,這可不是普通的葉子,這是能驅災辟邪的,您可仔細了。
”
徐珞随手将那桃木枝放在八仙桌上,笑道:“你家小姐我一身正陽之氣,還會怕那些魑魅魍魉不成?
”
“是是是,我家小姐是巾帼,自然不會怵怕那些髒東西,就怕那些髒東西不長眼跑到小姐這邊來污了您的眼,所以這個東西還是暫且先放在這吧。
”
說着書玉就要找個淨瓶将那桃枝插進去,徐珞原本隻當她是說玩笑話,待看到她如此堅持,心中不禁産生了幾分猶疑,雖說古代的人向來封建,大多把一些反常之事歸結為鬼神怪力,但這種事也都是悄悄摸摸私底下做的,如今卻已然不加掩飾了,這倒才是反常。
“書玉,近日莫不是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怎麼好端端的竟想起折桃枝來了?
”
被徐珞這樣一問書玉頓時啊了一聲,聲音裡隐隐帶着一絲緊張,像是繃着的弦突然間斷了,結結巴巴地回道:“沒什麼的小姐。
”
明明聽見了卻故意裝作沒聽到一般,稍作停歇再做回答,正是書玉緊張時才有的反應,徐珞怎會看不出她在掩飾,“都已經鬧到我這屋子裡來了,怕是整個院子的人都知道,你若是不說,我大可以去問外頭的人。
”
徐珞抿了一口茶,緩緩将茶盞放在桌子上,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書玉的身上,一雙波瀾不驚的眸子分明再平靜不過,書玉卻覺得那兩道光猶如柱子一般要将自己看穿。
書玉嘴上嗫嚅了半天也不知道該不該跟小姐講,雖說桃木枝這種辟邪用的東西每個房裡都會有,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但出了這些閑言碎語之後劉嬷嬷便吩咐下來這種東西最好不要叫主子們瞧見,免得上了心。
所以并不是書玉不想說,而是不能說,可眼下便是書玉自己不說,小姐也會從别人口中知道,“是…是劉姨娘。
”
劉姨娘?
又是她?
徐珞聽到這個名字時不由得将眉頭輕輕皺起,腦中轉着什麼,良久,靜默許久的徐珞嘴角倏爾上翹,像是冬日裡的寒冬乍現一股暖流,化開層層冰面。
被丢在桌子上桃枝再次被她撿起,“劉姨娘這一個接一個的法子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
她如此冷清的聽風軒尚且如此,想來老夫人那人多嘴雜的康慧院也好不到哪裡去。
果然第二天去給老夫人請安,一衆人才踏進康慧院的院門,就見守在外頭的幾個丫頭頭低得像是田間低頭上的麥穗壓彎了腰,險些就要邁進兇口去了,屋子裡傳出細微的哭聲,因離着遠聽不太清楚,隻有幾聲間斷的嗚咽聲。
大夥站在門口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地住了腳,卻從對方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三夫人索性直接拉了一個熟悉的丫頭問道:“玉香,裡面可是出了什麼事?
怎麼哭哭啼啼的?
”
被喚做玉香的丫頭見三夫人問她話,便急忙忙轉過身來福了一福:“回三夫人,今天老夫人晨起去佛堂念了會兒經,回來得比尋常早了些,正巧聽見外間侍候的小丫頭綠俏在跟人說些不吉利的話,老夫人聽了怒不可遏,命綠俏說出這些話是打哪兒聽來的,綠俏支支吾吾隻說是聽來的,眼下正在屋裡細細盤問呢。
”
聽到這,來請安的幾個人心中便也明白綠俏是怎麼回事了,若說是不吉利的話,放眼望去,整個鎮國公府還能有什麼比那位更不吉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