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之神色溫柔,雙眸深邃,眼睛絲毫不移的望着她,像是要從她白皙如雪的面容上看出點什麼。
沉吟一瞬,終是開了口道:“這些時日,你過的可好?
”
璎珞隻是莞爾,眼眸秋水湛湛,“沈家很是熱情。
”她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隻是說起沈家待她如何。
謝衡之愣了一下,似是也明白她話中之意,輕聲道:“那就好,也算沒有辜負了父親的一片心意。
”謝衡之向茶桌的位置做了個請的手勢,“坐下說吧。
”
璎珞含笑點頭,上前輕輕坐了下。
房間裡隻他們二人,安靜的能聽到沙漏裡流淌的沙沙聲,謝衡之為璎珞斟了一杯熱茶,茶香袅袅,在熱氣的氤氲中,璎珞擡頭看了一眼對面這個沉靜内斂的俊美公子。
謝衡之似是感覺到了璎珞直直的目光,握着茶盞的手不由的輕輕抖了下。
擡眸迎着她的目光,問道:“姑娘為何這般看着我?
”
璎珞彎起的唇角很是溫柔,笑容平緩道:“許久不見,謝公子的面色卻是好了很多。
”
謝衡之深深的望着她,說道:“嗯,最近幾月身子利索了很多。
要不然,今日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
璎珞淺淺一笑,隻是捧了茶,輕輕吹了吹上面的浮沫,似是想起了什麼,擡頭問道:“謝公子此番重回京都,可是要常住?
”
“待謝府宅邸修葺完後,便會回廊州去。
”謝衡之心中微動,嘴上卻是淡淡說道。
再次見到璎珞,他隻覺得心中的某處似乎又重新裂開了一道縫隙,說不清是什麼東西正從那縫隙裡緩緩淌出。
他以為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他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但是再多的準備在面對她的一刹那,卻是統統瓦解。
“你在京都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一二。
你,做的很好。
”謝衡之恢複了自若的神色,對璎珞說道。
璎珞淡淡道:“沒有什麼好與不好。
一切都是為了自保而已。
”
其實璎珞不知道的是,謝衡之雖然身處廊州,但是她在京都的一舉一動他都絲毫沒有遺漏。
一開始,他隻是擔心這個小女子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給謝府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是後來,眼線的禀報,已是成為了他每日生活裡不可或缺的習慣。
她的聰明、狡猾、不驕、隐忍,就像一隻美麗的小狐狸,遊刃有餘的穿梭在京都這深不可測的旋渦中,每每想起這些,謝衡之都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而如今,他的身體已恢複朗健,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病态奄奄命不久矣的樣子了。
借着回謝府修葺宅子的名義,他又重新回到了京都。
而此番回來,一是為了能重新看一眼記憶中繁華富庶的京都,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他還是放心不下她。
謝衡之長眸微動,沉吟了片刻後,伸手從袖中拿出一個折子,推于璎珞面前。
璎珞看着他,疑惑道:“這是什麼?
”
謝衡之神色鄭重的說道:“這,是甄家舊宅的房契。
”看見璎珞眼中仍有不解的樣子,他頓了頓道:“這處宅子,是曾經甄家的府邸。
自從甄家出事,這麼多年也一直荒廢着。
前段時間,父親托人将它重新買了下來并打理妥當了,若是日後沈府不便再待下去,你可以搬來此處。
這,也是父親的意思。
”謝衡之在最後加了這麼一句。
聽謝衡之這麼說,璎珞卻是輕輕蹙了蹙眉,幽深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謝家這般待我,若說是為了報恩,未免做的太多了。
”
謝衡之看着眼前笑容清淺的女子,卻是歎了口氣,長長的睫毛輕輕垂下,似是在回憶着什麼。
“你有此疑問也屬正常。
”他抿了口茶,繼續說道:“其實這件事情,本也用不着瞞你。
當年,甄伯父性情灑脫,與我父親志趣相投,于是自然成了莫逆之交。
後來因了那件事,甄伯父遠走他鄉,再也沒有回到京都。
而沒有見到至交好友的最後一面,本就是父親此生難以彌補的憾事,但是最讓他心痛愧疚之事,是沒有照顧好甄伯父的女兒。
”
“那甄小姐從小體弱多病,本來錦衣玉食将養着也沒什麼問題,但是世上唯一的至親撒手人寰,她心中哀痛之極,于是帶着舊疾一并發作,待父親得了信找到她的時候,已是油盡燈枯。
雖然父親嘴上不說,但我能看出他心底深深的自責。
你知道父親為何會讓你冒着這甄小姐的名頭來到京都嗎?
”謝衡之側首看了一眼秀眉微凝的璎珞,那雙明媚的眼睛似神秘的星空一般,讓人看不真切她在想什麼,嘴邊卻是繼續說道:“因為你們二人的相貌的确有幾分相似之處,這也是父親糾結了很久之後才下定的決心,他想通過你用來彌補對甄家的遺憾,你倔強、堅韌、聰慧、又有着十足的勇氣,父親料想你定不會令甄家蒙羞。
”
聽完這些話,璎珞垂眸想了想,卻是擡手将房契又重新推回到謝衡之面前,鄭重道:“不論怎樣,這份東西對甄家、對謝閣老都意義重大。
它屬于真的甄家後人,并不是我。
”
謝衡之眸中微動,歎了一口氣,聲音低醇下去,“不止父親,我也希望你将這房契收下,甄家從此人間消失無迹可循,這是父親最不希望看到的場景。
而你,在這波詭雲谲的京都裡也需要一處安身之處。
沈家,終不是清淨無虞之地。
”
香薰爐裡浮香袅袅,雅室裡的空氣安靜的有些耐人尋味。
璎珞愕然的神情一閃而過,晶瑩如星的眸子裡閃動着堅定的光芒,一片寂靜中,璎珞終于開了口,“如此,那我便替甄家收下。
”
謝衡之擡頭看着眼前唇角彎彎眼神笃定的璎珞,點了點頭,清冷如玉的臉上露出一絲釋然的笑意。
說話的間隙,隻聽得窗外滴答滴答的雨聲敲打起了屋檐,下了一夜的秋雨又連綿了起來。
璎珞擡頭望了望窗外,白皙的面頰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似自言自語的說道:“又是一日秋雨……”說罷,捧起手中的熱茶輕輕抿了一口。
謝衡之順着她望去的方向看去,清冷的長眸微微眯起,淡淡道:“雨色秋來寒,渺然一水隔”。
“公子文采風流不減當年”,想起這謝衡之少年成名的傳聞,璎珞不由得微笑說道。
謝衡之卻笑了,他本就生着一雙清澈明淨的眼睛,此刻更是幽深、溫柔,唇邊帶着一抹無奈的淡淡笑容,“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京都早已是另一番天地了。
”
是啊,若是他身康體健,此時正直韶華的謝衡之,以他的天縱之才恐怕早已是大盛的國之棟梁,而就算不入廟堂,也定會是一位天下聞名的名士才子。
不過多年病榻纏綿的生活,卻是讓他看開了很多,比起名流千古這些虛妄之名,他更希望能好好的活着,看着庭前花開花落天邊雲展雲舒,守着身邊想要守護之人,一直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