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華梅很是意外的看了大白一眼。

　　竈膛裡火勢旺盛，映着他堅毅的面龐，這一本正經的樣子竟然有幾分栓子年輕時的樣子。

　　楊華梅心裡一熱，眼眶微微濕潤。

　　“難得你有這份心。
“她輕聲說。

　　大白又道：“娘你放心，就算爹沒了，我出去讨飯也不會讓娘餓着肚子的，何況，我是一個有抱負的人，我肯定是要再去做出一番成就來給娘漲臉，讓娘過上好日子。
“

　　“娘不圖啥好日子不好日子的，娘也用不着你給娘漲臉，隻要咱一家人和和氣氣過日子，你們不給我惹事生風，不給我丢臉，我就滿足了。
“

　　這一切都是楊華梅的心裡話，真的，她再不是從前的那個楊華梅了。

　　再沒有那種假大空的自信覺得自己生了兩個寶貝兒子，将來要扭轉乾坤的那種曠世奇才……

　　她早已認清了事實，接受了自己是普通人，也接受了兒子們同樣是普通人。

　　普通人就該有普通人的活法，賺自己能力範圍内的錢，若是靠着運氣不小心賺了超出自己能力的錢，那将來也必定會敗給自己的實力。

　　就像大白當初經營白梅齋那樣，火爆一時，卻也是昙花一現。

　　“娘，你放心吧，我能撐起白梅齋，我同樣能東山再起，你要相信你兒子的能力。
“大白又說。

　　對上兒子這灼灼的目光，楊華梅還真的有點被觸動到了呢。

　　“而且，這段時日我一直在琢磨賺錢的點子，已經有些一些眉目，等過完元宵我要出趟門，去鎮上實地考察一番。
“

　　“兒啊，你有抱負是好事，可你要走正道。
“

　　“娘把心放到肚子裡吧，我是吃了教訓的，一定踏踏實實賺錢，将來讓娘體體面面的回娘家。
“

　　這句話一下子戳中了楊華梅的淚點，眼淚刷一下就掉下來了。

　　“好，娘等着那一天。
那，在那之前娘能幫襯你啥麼？
比如說錢啊啥的……”

　　大白直接搖頭：“不要，我要是跟娘這要錢，那我成啥了？
跟從前的我還有啥兩樣麼？
”

　　大白似乎越說越惱火，感覺受到了羞辱般，“這種話娘往後不要再說了，成不？
”

　　如果說先前楊華梅的感動是真的，那麼上一句問話裡的警惕和試探其實也是真的。

　　但大白這番義正辭嚴的拒絕，也是真的讓她徹底放下了戒備。

　　但她還是強忍着沒告訴大白她身上此刻就有五兩銀子，以及他三舅手裡還有二十兩銀子的事。

　　“大白，過完元宵還是好冷，不如等到正月底再走吧？
“

　　慈母的一面再次浮出水面，如果王栓子還活着，聽到這些肯定要規勸楊華梅幾句的。

　　但現在沒人在身邊冷靜又理智的規勸了。

　　大白心裡笑了笑，但臉上還是很嚴肅的說：“娘，賺錢養家就要不怕吃苦受累，我能扛住的，你不用擔心。
“

　　“哎，那好吧，你在外面要保重身子，家裡……還有紅梅那兒，你就不要擔心了。
“

　　大白點頭，眼中都是感激，“那我就多謝娘了。
“

　　母子兩個又商量了一下夜裡還魂的事，楊華梅把譚氏的那些叮囑又轉告給了大白。

　　大白心中是極為不屑的，但嘴上卻是附和道：“不管是真是假，嘎婆都是有經驗的老人了，但甯可信其有不可。
“

　　楊華梅暗歎大白如今的懂事和體貼，因為失去王栓子而帶來的那種失落感也因為兒子的貼心陪伴而有所緩和。

　　“你說的對，我要撒點香灰，到時候看看你爹來生投啥道。
“

　　母子兩個商量妥當，小黑方才提着褲子回到竈房。

　　“小黑你做啥去了？
“大白問。

　　“拉屎啊！
“

　　小黑回答完，看到楊華梅把鍋裡的白菜裝到一隻大碗裡，伸手就去抓。

　　被楊華梅一把打開：“你個臭小子洗手了嗎？
“

　　小黑搖頭，一臉懵懂：“又不是早上起床洗臉，為啥要洗手啊？
“

　　楊華梅惱了，“你剛上完茅廁，那手擦過腚兒就來抓吃的？
“

　　小黑撓了撓腦袋，“沒錯，我是擦了腚兒，可又沒抓屎。
“

　　“你個混小子，咋說理說不通呢，是要我擰你耳朵不？
“

　　面對這楊華梅的咬牙切齒，小黑縮了縮肩膀。

　　這時候大白放下燒火棍起身過來打圓場，“娘别惱了，弟弟也是一時疏忽，走走走小黑，哥給你舀水你去竈房外面洗把手。
“

　　大白舀了一瓢水推着小黑去了院子裡洗手，小黑嘴裡還在咕咕哝哝似乎很不情願的樣子，但大白卻很有耐心，邊給小黑淋水還邊跟他講解吃東西前洗手的重要性。

　　楊華梅在竈房裡聽着，倆上終于露出久違的笑容。

　　随即，她又隔着衣裳摸着那五兩銀子，在心裡默默的對王栓子說：“栓子，你都看到了嗎？
咱兒子們總算是長大了，你要是活着，該多好啊，這個家就缺你了，哎……“

　　夜裡，萬籁俱寂。

　　偌大的村子陷入沉睡中，四下一片黑暗。

　　尤其是老王家這一片，因為大家夥兒都曉得今夜是王栓子頭七回魂，所以前後左右的鄰居們幾乎是吃過夜飯就趕緊吹燈睡下了。

　　甚至夜裡沒咋喝茶水，就怕半夜起來小解啥的撞見或者聽到啥不好的東西。

　　要知道，王栓子的死可不比那些六七十歲的老漢的死。

　　王栓子才三十多歲，又是橫死，死相那麼難看，那得多深的怨氣啊，指不定還得化作厲鬼呢！

　　在這一片靜寂的黑暗中，老王家的院子裡卻亮着燈火。

　　堂屋門口挂着兩盞白燈籠，被夜風吹得搖搖晃晃。

　　天空中沒有月光，厚厚的雲層遮住了月亮。

　　白燈籠的光照得四下慘白一片，樹枝搖晃，如同鬼魅揮舞着利爪。

　　堂屋門虛掩着，從門縫裡漏出幾縷白光。

　　堂屋裡，從門檻到八仙桌用香灰撒了一條路，八仙桌上的茶壺茶碗全被收拾走了。

　　點着兩根白色的蠟燭，橫排擺着三隻碗。

　　碗裡分别裝着大肥肉，白米飯，糕點。

　　一隻酒盅裡倒了一盞冷酒。

　　除此外，桌邊的一隻火盆子裡，兩隻白色的紙包和香紙燒成了灰燼。

　　院子裡裡外外，是那麼的靜谧，看家的老黃狗平時都喜歡抖着尾巴在院子裡溜達，這會子也縮成一團躲在牆角。

　　一雙狗眼偶爾睜開瞅一眼院門那邊，似乎今夜将有不速之客到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