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都說了不想去。
”
醫官署内,刺史夫人伏由歎了口氣,她擦了擦光潔額頭上的汗珠,“我這都忙得腳不沾地了,許多北境逃難、受了戰傷的百姓,湧到咱們密州來,病人太多了,治不過來。
”
雖說北境陷落,八座城池割讓給了北嶼國,但許多當地居民,根本不想被北嶼國奴役。
他們連夜收拾包裹細軟,田也不要了,房子也不要了,舉家往密州遷徙。
打仗受傷最深的,莫過于這些邊境百姓了。
北嶼蠻子幾乎每年都要來劫掠他們好幾次,搶奪财物,奸淫婦女,踩踏青苗,可以說是壞事做盡。
如今徹底占領了他們的故鄉,更是變本加厲,把他們戲稱之為“兩腳羊”。
“我也知不該擾你,但這次情況大有不同。
”
宗政元直看着一襲湘裙、烏雲疊髻的忙碌妻子,又看了看周圍面黃肌瘦、缺胳膊斷腿、滿滿當當的病人們,不由得發出了極沉重的歎息。
生靈塗炭。
誰見了能不起恻隐之心?
“有什麼不同的。
官場飯局而已,你自己應付便是。
”
“那兩個新上任的密州别駕,一個是離丞相的門生朱富貴,一個是老派貴族裴氏子弟。
”
宗政元直眉頭緊蹙,“而裴氏素來與離氏親厚,在東南勢力根深蒂固,裴家的嫡女據說會嫁給東南水軍大都督。
密州苦寒之地,與北境相連,氣候極為嚴寒,朱大人和裴大人初來乍到,受了風寒,用了藥不見好,所以想請你去幫忙診個脈。
”
伏由醫術精湛,又是雲煌國第一神醫長公主,欽點的醫療考公狀元。
在恩榮宴上,曾風光無限。
還幫助密州抗疫成功,治好了本地無數的瘟疫患者,早已聲名遠揚。
“朝廷給你派來的兩個副手,都是離黨官員?
”伏由杏眼怒睜,“不治!
”
别駕正四品,大州設兩名,小州設一名。
責任就是協助從三品的地方刺史,處理州郡政務。
同時,也是朝廷派來監視地方封疆大吏的眼線。
如果刺史去世,有很大的概率,别駕升職為新任刺史。
宗政元直受長公主之恩提攜,毫無疑問是長公主的人;伏由就更不用說了,在名義上,她是長公主的門生弟子。
因為第一屆醫療考公,長公主是主考官。
這就意味着,第一屆所有通過考核成功當上禦醫或者地方醫官的人,全都隸屬于長公主門下。
“攝政王戰死,晏氏倒台。
陛下和離丞相這幾日,已經罷免了五百多名晏黨官員,在各個要職上安插自己人。
”
宗政元直肅然道,“離黨原本沒把密州放在眼裡,畢竟是塊苦寒之地。
但眼下情況完全不同了,北境八城被割讓出去,密州反而成了新的邊境要塞。
離黨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就派了兩個人來掣肘我。
”
伏由冷哼道:“反正不給他們治,病死算了!
”
離黨派來的,能是什麼好人?
說不定會陷害她的夫君,把夫君給整垮下台,好篡了密州刺史的位子,搶走這一州的控制權!
“話是這麼說,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一下。
”
宗政元直也憎惡離黨,“夫人且随我去一趟,不好一上來就撕破臉,落了人把柄。
長公主殿下在雲都處境已經夠艱難了,咱們不能再給她添麻煩。
”
長公主是他們夫妻的恩人、貴人。
結果,長公主大婚三個月不到,攝政王就戰死了。
與其說是戰死,不如說是政治鬥争而死。
兵部侍郎離君信,主動開了北境城門,帶着十萬将士送死的事兒,皇城那邊或許不知道,但北境本地百姓,以及與北境僅有一河之隔的密州,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好吧。
”
聽到夫君提起長公主,伏由深吸了一口氣,放下了銀針和兩位藥材,“我随你去。
”
她交代了一下密州醫官署的兩位老大夫,工作安排好,就與丈夫動身前往北密河。
兩位密州别駕,朱富貴和裴敏,租了一條非常華麗的畫舫大船。
安排了魚肉、瓜果、佳釀、佳肴。
以及笙歌燕舞。
玉質娉婷的紅衣舞女,玉筍纖纖,星眼迷離,在靡靡絲竹之音中,翩翩起舞。
朱富貴是個滿月臉,不住地舉杯,笑吟吟地給宗政元直敬酒,刺史大人長刺史大人短的,場面廢話說了一籮筐。
宗政元直遊刃有餘地應付着。
伏由本就出生草莽t,家裡原本是農村鄉鎮上賣豆糕的,兩文錢一筒那種。
家裡很窮,她是靠着跟鄉村裡的赤腳遊醫學習,并且在給農民、奴隸們治病的實踐過程中,積累了大量的臨床經驗,再加上認真拜讀了長公主讓國子監發行出版的《本草綱目》《金匮要略》才考上了出人頭地的。
她實在是看不慣官員們這等腐敗虛僞的作風。
在這畫舫裡坐着吃酒看歌舞,那叫一個如坐針氈。
酒過三巡。
伏由非常敷衍地給這兩個别駕大人,開了兩副治風寒的藥,就随便找了個理由,去畫舫甲闆上吹吹風、散散心了。
甲闆上,一陣凜冽的北風吹來。
把伏由身上的酒氣,以及不小心沾染上的舞女侍者脂粉氣,都給吹散了。
縱目望去。
隻見山排巨浪,水接遙天。
畫舫上,官員們醉生夢死、宴飲作樂;畫舫下,無數的屍骸飄蕩在滾滾的北密河上翻騰。
包括戰死的二十五萬士兵、被敵國聯軍虐殺的北境百姓,以及一些逃難的流民屍體。
由于氣溫極度嚴寒,這些屍體反而沒怎麼腐壞,除了臉和皮肉被水泡得有些腫脹之外,也聞不到太明顯的屍臭味。
“死了那麼多人……”
伏由神色黯然。
她不由得越發憎恨起,畫舫裡那兩個縱情聲色的離黨官員來了。
忽然間。
伏由看到有一群土匪樣打扮的人,乘坐着小船,在北密河裡頭打撈屍體。
專門挑那種身材高大、肌肉糾結、特别壯實、剛死沒多久的好漢撈。
“他們是幹什麼的?
”
伏由問畫舫上的船員。
一位在河上十分有經驗的老船員答道:“回禀刺史夫人,那是水匪,他們在河邊開了個小酒館。
他們專門撈新鮮屍體,回去把精肉片了,切碎成瘦肉炒了賣給客人;至于那肥的,則熬油點燈。
”
“放肆!
”
伏由大怒,“豈能如此亵渎為國捐軀烈士的遺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