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重刑,依律當斬,但結合濟城佃戶案,已經查明那佃戶死於劉文昌之手,那個婦人曾經給滾地龍半塊餅子,滾地龍得到了救命的食物,這婦人對他來說,宛如再生父母。
”
玲瓏坊內,夏侯小姐已經離開了,但又有新的客人來。
走進暖意濃濃的客廳,劉宴摘下帽子直接說。
“所以視為為親恩義復仇,禮法有情,免於死刑,國有律法,不容殺戮,判杖刑發配。
”
七星聽完,對劉宴俯身一禮:“多謝大人秉公執法。
”
青雉在後捧著茶,此時上前:“劉大人坐下來喝口茶吧。
”
劉宴進來後隻摘了帽子,沒有解鬥篷,也沒有坐下來,一副要立刻走的模樣。
看到青雉遞茶也拒絕了。
“至於你的罪,墨門的罪。
”劉宴看著七星,沉聲道,“還要待陛下定奪。
”
七星道:“是,多謝大人。
”
“不管陛下如何定奪。
”劉宴道,“國有律法,禁止私刑,你們若有作奸犯科,我決不輕饒。
”
七星再次施禮:“請大人放心,我們從未要作奸犯科,更沒有想要亂世間。
”
這次說話倒是乖巧了很多,但說話乖巧,做事又是另外一回事,想到那晚看到她拎著皇帝站在宮殿上,真是讓人絕望。
匠女燕怎麽養出這樣的女兒啊。
劉宴看她一眼:“日後,莫要再闖禍了。
”
七星擡起頭看著他問:“劉大人,陛下會怎樣罰你?
”
看著女孩兒眼神關切擔憂,劉宴轉開了視線:“依律處罰便是。
”不肯多說,將帽子戴上,“我走了,還有很多事要忙。
”
說罷越過七星向外走去。
門外傳來剛剛趕過來的陸掌櫃的聲音。
“劉大人,怎麽就要走了?
”
下一刻陸掌櫃走進來,很顯然沒攔住,神情有些遺憾。
“怎麽也不多坐會兒?
”
青雉撇嘴:“訓完小姐就走了唄。
”
七星說:“劉大人是關心我。
”
陸掌櫃撚須笑了,這一點他倒是能理解:“劉大人是被嚇到了。
”
七星將劉宴說的滾地龍案的詳情告訴陸掌櫃。
陸掌櫃長出一口氣:“論行為不論身份,該怎麽判就怎麽判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
滾地龍的案子很快宣告了,不過對於京城人來說,早就把這件事拋卻了,自有新的熱鬧關注。
至於囚犯帶著枷鎖穿過城門,民眾根本不在意是誰,也並不多看一眼,又不是殺頭那種大場面。
一個刺配,算不上什麽。
“小姐,你們別送了。
”滾地龍對七星等人施禮,“我會好好的,請大家不要擔心。
”
陸掌櫃笑說:“不擔心,你有手藝在身,餓不死。
”
滾地龍嘿嘿笑了。
一旁青雉在給押解的兵衛遞包袱:“差大哥們辛苦了,這是我們一點心意。
”
發配其實也是很重的刑罰,相比於到了地方做苦工,路途上更危險,吃不好睡不好,病了也不會給醫治,路途中一命嗚呼的多的是,家屬們都會給差兵送些辛苦費,請他們手下留情。
差兵也見多了,不過嘛,他們打量來送行的人,這個囚犯的親屬還挺雜的,男女老少都有,看起來也不像一家人,再接過包袱,沉甸甸的,還挺有錢的。
滾地龍看向城門所在的方向,再次催促:“你們回去吧。
”說罷施禮,轉身先走了。
差兵們忙拎著包袱追上去。
“那個張元來了。
”陸掌櫃看向後方低聲說。
七星等人轉身,看到張元騎馬走過來,不過穿得是普通衣裳,也沒有佩戴兵器。
他慢慢而行,似乎對路邊的七星等人視而不見。
“張參軍。
”七星主動打招呼。
張元這才在馬背上看過來一眼:“我不是參軍,不用這樣稱呼我了。
”
七星說了聲好。
張元看著她:“滾地龍已經認罪伏法,那七星小姐可知罪?
”
七星道:“當然,否則也不會那日主動投案。
”
主動投案,張元發出一聲嗤笑,是來作案吧!
借著他把她抓進京城,得以闖進皇宮,挾持了皇帝!
因為這件事涉及皇帝,是機密,再者,這也不是他的案子了,他不再過問。
“你好自為之吧。
”張元冷冷說,催馬向前,但旋即又停下,“我還有一句話說。
”
青雉在旁撇嘴,還沒罵完啊?
七星看著張元道:“請講。
”
張元從馬背上猛地跳下來,咚一聲蕩起塵土,人也一步到了七星身前,孟溪長和陸掌櫃下意識也上前一步,防備他傷人。
張元看著七星,忽地俯身一拜:“多謝救命之恩。
”說罷轉身上馬,催馬疾馳而去。
這邊的諸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救命之恩?
孟溪長哦了聲:“非墨圍攻那次吧,小姐去追殺逃走的,遇上張元也在追查,正落入非墨之手。
”
這樣啊,陸掌櫃青雉都沒有去北境,知道路途上發生了什麽,但並不知道所有的細節。
七星看著張元遠去的背影,抿嘴笑了笑,收回視線並不多談這件事,隻道:“回去吧。
”
一行人向城門去,城門這邊比先前更加熱鬧,有一群人在聚集,看起來像是京城附近的農戶,手中拿著各種農具,還有趕著牛拉著車,裝著爬犁。
但也有一部分人沒有農具,站在一起,大家的神情都很奇怪。
“你們也是被叫來做工的?
”
“現在也不是服徭役的時候啊。
”
“不是做工,是種田。
”
“你們怎麽還帶著農具來?
”
“讓我們帶的,你們怎麽不帶?
”
“官府說我們不用帶。
”
正嘈雜間,有幾個官吏匆匆從城內來,招呼著這些農戶們“分成兩列。
”“拿工具的在一起。
”“沒工具的來這邊。
”
其間不少農戶們詢問“大人讓我們做什麽啊?
”“種地嗎?
”“挖渠嗎?
”“這大冬天可不是做工的時候。
”
城門前嘈雜吵鬧,引來無數人圍觀指點,更加混亂。
官吏們大聲喊著催促著“都跟我來。
”“去官田。
”“不是為了種田。
”“你們這些人跟我來取工具。
”嘈雜混亂地將人帶走了。
不少民眾也還跟著看,還交流著打探來的更多消息。
“戶部要驗證一批新農具。
”
“農具有什麽好驗證的,不都是那些東西。
”
“誰知道呢。
”
聽到這邊的議論,陸掌櫃難掩激動:“小姐,是我們的——”
他說到這裡又壓低聲音。
畢竟官方沒有公布,他們不能喊出來。
不管皇帝對墨門態度如何,他願意試試墨門進獻的東西,這就是希望啊。
孟溪長神情欣慰又感歎:“同門的心皿終不負,小姐做到了。
”
青雉更是抱住七星的胳膊搖晃,壓著聲音連連說:“小姐真厲害,小姐真厲害。
”
七星含笑點頭:“是啊,真厲害。
”她擡手輕輕擦去眼角滑落的眼淚。
青雉笑說:“小姐原來也會激動啊。
”
都流淚了呢。
她還從未見過小姐如此呢,小姐不喜不怒不悲,用魏東家私下的話說,天塌了小姐都面不改色。
也不對,以前在陸家的時候,小姐會哀傷憂愁會流淚。
從什麽時候起呢?
從離開陸家之後,小姐就變了。
人到了絕境就無所畏懼了吧。
青雉突然悵然所失,她不由抱緊小姐。
“我想回許城去。
”七星說。
諸人一愣,回許城?
“發生了這麽多事,我想回去看看母親和外公。
”七星說,“把這些事也告訴他們,讓他們一起開心。
”
是啊,自從離開許城後,這女子就沒有回去過,她一直繃著這根弦沒停下來,現在終於算是告一段落了,也該休息一下了。
陸掌櫃神情柔和:“是該回去看看了。
”
青雉高興撫掌:“不知道我們的驢還在不在。
”
離開許城的時候,瘦驢送給村人們了。
七星含笑說:“一定還在呢。
”
既然說了要回去便立刻準備,不過剛進了玲瓏坊,就看到院子裡的台階上坐著一人,日光下黑漆漆,宛如投下一片陰影。
陸掌櫃和青雉神情一頓,有些緊張。
那人坐著一動不動,也不看他們,似乎並未察覺他們進來,又或者,根本不在意。
“霍都督。
”七星上前打招呼,再對他們說,“你們去收拾準備東西吧。
”
青雉猶豫一下,不過小姐跟霍蓮也不陌生,先前在都察司住那麽久,應該沒事。
她拉著陸掌櫃走開了,不過,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小姐和霍蓮相處的時候氣氛是這樣的嗎?
看起來並不好,小姐在都察司一定很受苦。
“你能把它修好嗎?
”
霍蓮將握在手中的斷劍遞過來。
七星看著斷劍,搖搖頭:“我不會鑄劍。
”
霍蓮攥著劍站起來,看著這女子,雖然是匪夷所思的事,但他能確定,同樣的面容,站在面前的是兩個人。
她不是他要找的人,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她。
“她——”霍蓮從牙縫裡擠出聲音,“她會,你為什麽不會?
”
七星對這種質問沒有生氣,隻無奈說:“我沒學啊。
”
她沒學,他又不能逼著她會,霍蓮攥著劍心內一片茫然。
“如果,你不想要了。
”七星的聲音傳來,“我把劍帶走吧。
”
帶走?
人沒了,來過的痕跡也沒了。
霍蓮將劍攥住收在身後,冷冷看著她一語不發。
七星笑了笑,垂目施禮:“霍都督,我要回許城了。
”
回許城,離開京城。
霍蓮攥著劍沒有說話。
七星便也不再多說,轉過身。
“如果。
”霍蓮的聲音從後傳來,“我把你打暈,會怎麽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