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直待在淮安的福王突然失蹤了,而且是在遭到刺殺之後失蹤的,若是放在兩年前,這肯定會在朝廷上引起一場掀然大波,但是在如今,新的南京朝廷,卻并沒有誰願意認真的追查這件事情。
因為在如今,南京的新朝廷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呢。
我大明在南京一直留有一整套的中央機構,除了沒有皇帝和内閣,它就幾乎和北京的一模一樣。
當初成祖皇帝遷都北京的時候,為了平衡南方的利益,便在南京也留下了一整套的中央機構。
理論上,這套機構中的官員,和北京的那套機構中的官員在等級上是平等的,比如南京戶部尚書和北京戶部尚書在理論上和北京的戶部尚書是一樣的。
但在實際的職權上,南京戶部尚書當然無法和北京戶部尚書相比。
所以後來,南京的那套中央機構,就變成了安置閑散退休官員以及一些不受待見卻找不到什麼毛病來直接降職或是幹脆治罪的官員,事實上就成了養老院加垃圾回收站。
比如著名的海青天海瑞,就長時間的在南六部為官。
因此,南京六部的官員如果不是老頭子,便是和原本的朝廷格格不入的反對者。
崇祯皇帝登基以後,一度大用東林黨人,但是很快他就發現,東林黨人除了嘴炮,幹啥都不怎麼樣,而且習慣于将和自己不一樣的人全都打成“奸佞”,似乎有要獨霸朝堂的意思。
一般來說,對任何一個做皇帝的來說,手下人全是一夥的,或者試圖将其他不是自己一夥的人都趕出去,這都是不可容忍的。
因為這種情況如果不能制止的話,幾乎就必然意味着皇權的旁落。
東林黨既不會做事情,又喜歡排斥異己。
如此一來,崇祯自然對他們越來越不滿。
但是另一方面,東林黨人幹别的也許不怎麼樣,但是玩輿論卻是頂尖的,所以他們的名聲倒是一個賽一個的好。
直接罷官貶官也不太好。
好在我大明有個南京六部,于是崇祯皇帝就采用給東林黨官員“升官”的方式,把他們都丢到南京去了。
然而崇祯皇帝卻沒有想到,有一天,北京的中央機構會和自己一起完蛋,而南京的那個用來當垃圾回收站的南六部卻一下子成了朝廷,已經被他弄下去了的東林黨人又一次占據了整個官僚系統中最重要的位置。
南京本來就是東林的根據地,用後世的階級分析法來看,東林黨正是南直隸一帶的大地主大商人的利益的代表,如今他們自然不願意弄一個和他們不對勁的親王來當皇帝。
因此他們一直想要跳過擁有最高繼承順位的福王,将皇位交到和他們交好的潞王手裡。
如今,最大的障礙福王突然失蹤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倒是正好合了他們的心意。
正所謂先入關中者為王,憑借着整個南京的官僚系統,再加上如今福王突然生死不知,更有流言說他被賊人所害,東林魁首錢謙益覺得,這時候倒是正好可以以國不可一日無主為名,先行讓潞王監國,然後傳令四方,迅速的定下名分,然後,似乎天下就可定了。
錢謙益的看法得到了不少東林黨人的擁戴,比如說南京兵部侍郎呂大器、南京戶部尚書高弘圖、右都禦史張慎言、詹事府詹事姜曰廣都表示了支持,倒是此時最有實權的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頗有些疑慮,因為依照禮法即使不考慮福王,也應該首先考慮桂王。
隻是桂王此時遠在廣西,路途遙遠,一時間也到不了南京。
錢謙益便向史可法道:“若立桂王,桂王何時才能到達南京?
怕是一去一來,七月份都不一定能到。
如今天下洶洶,各地軍将多懷狐疑。
若是不能早立天子,萬一各地軍将受賊軍之逼,則吾恐彼等降賊者必多如牛毛。
若此,大事去矣!
”
史可法卻還是有些猶豫,又道:“若遙尊桂王為監國如何?
”
“遙尊桂王?
若如此,如何給各軍鎮下令?
”錢謙益卻道,“若是以監國的名義,我們直接下令,那人人皆知監國尚在廣西,我們不過是矯诏,誰又會真的聽命?
況且将來史書上會怎麼寫?
若是凡事請命,道路遙遠,與無君何異?
如今天下危急,多拖一天,便多一天的危險。
桂王若是在南京附近,自然最為合适,但是如今遠在數千裡之外,正所謂遠水不救近火!
況且潞王賢明,天下皆知。
如今,要保住大明社稷,便隻能立潞王為君了!
”
史可法因為節烈,在後世很是出名。
但事實上,史可法并不是一個有雄才大略的人物,而且還有一個對于政治人物來說非常緻命的毛病,那就是優柔寡斷。
在曆史上,史可法無論是在立誰為天子的事情上,還是在是否應該恢複山東的事情上,甚至是後來守衛揚州的各種事情上,他幾乎都沒能及時的做出哪怕是錯誤的決斷。
他似乎總是習慣于讓時間和各種選擇在彷徨中流逝。
而在這種時候,最大的錯誤就是做不出決斷,哪怕是做出錯誤的決斷,也要強過做不出決斷。
這個時候,史可法的這個毛病又犯了,于是他對錢謙益道:“虞山先生,且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
錢謙益又說了一陣子,但史可法還是下不了決心。
錢謙益也沒辦法,便又去找呂大器,将這事告訴呂大器,又道:“如今國家危急,史憲之卻遲疑不能決定,如何?
”
呂大器想了想道:“史憲之這人,一向便是如此。
不過,若是我等先迎立了潞王,憲之多半也不會反對。
虞山先生你我聯絡一些君子,直接迎接潞王來南京。
等潞王到了,憲之難道還會反對嗎?
”
“說的是!
”錢謙益也便答道,“如此,事不宜遲。
我就先告辭了。
”
後來的事情就像呂大器估計的那樣,錢謙益先是聯絡上了當時駐守徐州的李成棟,李成棟乃是高傑的部将,此時高傑距離李自成的兵鋒最近,他自覺打不過李自成,便早早地做好了後撤的準備,并讓他最信任的下屬,守住後退的要道。
并且讓自己的妻子邢夫人帶着兒子待在這裡。
李成棟知道了錢謙益的意思之後,立刻将這事告訴了邢夫人,邢夫人雖然是女子,卻也頗有決斷之力,她立刻就代表高傑表示了支持。
于是錢謙益和呂大器幹脆甩開史可法,直接派人去将潞王接到南京,史可法見潞王已經到了,卻也沒有反對,便跟着衆人一起去迎接他,并且請求他以親王身份監國。
如此,東林黨人便如願以償的将潞王捧上了監國的位置,并向四方發出了昭告此事的告谕。
一時間似乎大勢已定了。
然而不過半個月之後,一條海船卻将一份捷報和另一份告谕帶到了南京,那份告谕上面的内容與他們發出的潞王監國的告谕幾乎一模一樣的,隻是宣稱以親王身份監國的人卻變成了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