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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0章 大蜀王又來了(十五)

極品吳掌櫃 陶人張 4656 2024-01-31 01:14

  晶日行空,天高水闊,萬裡無雲,白璧無瑕的天空就像剛剛被水洗過一般,不帶一點纖塵,整個合江亭碼頭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亂七八糟,遍地狼藉,一陣風吹過,揚起的沙塵在地上打着旋,一切顯得死氣沉沉的,暮氣藹藹的,一個個瘦猴一樣的身影穿梭在旋塵裡面,這才顯得有了一線生機,他們或多或少都能從這些被遺留下來的垃圾中尋到一兩件寶貝,也不管發現的什麼,統一揣進懷裡,豈不知衣服上早已千瘡百孔,剛剛放進口袋裡的東西,轉眼間便從另外一個破了的洞中掉了出來,這反而便宜了那些跟在背後撿漏的一個個小跟屁蟲。
岸邊鬧騰了一番的饑民一個個低聳着腦袋回歸原位,或躺或坐在江邊臨時搭建的窩棚裡面,他們根本沒想過逃走,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他們又能逃到哪裡去?
畢竟總有那麼一兩個善人偶爾會大發慈悲的贈點稀粥,隻不過這樣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倘若官差真的追查下來,他們覺得還不如直接跳入旁邊的江裡面,一了百了。

  “還不快點放我下來。
”桅杆高處的梁紅英嘶啞的喊出來的時候,感覺喉嚨裡如着火了一般,扯得喉嚨那一圈的肌肉都在疼。

  站在空空蕩蕩的大鳅魚船上兀自發呆的吳永麟這才想起頭頂三尺之上還懸着一位神靈,他讪讪的解開纜繩,羞颔的将似乎已經去了半條命,披頭散發的梁紅英徐徐的放了下來。

  吳永麟剛剛之所以那麼做,隻是覺得梁紅英一介普通女子,難保在剛剛混亂不堪的境況下遭難,他才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将她用纜繩吊到了半空。

  ‘啪’的一聲,吳永麟的臉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半邊發麻的臉上呈現一道鮮紅的手掌印,就在梁紅英第二巴掌準備抽不下去的時候,原本肚子裡翻江倒海的她‘哇’的一身吐了出來,剛剛像蠶蛹一樣被倒吊起來的感覺并不好受,來不及躲開的吳永麟頃刻間渾身上下布滿了污穢之物。

  “小心。

  吳永麟來不及将纜繩重新系回桅杆上,便遭受了梁紅英重重的一擊,就在他雙耳失聰的間隙,失去束縛懸置于半空的讓風帆舒展開來的圓木轟隆隆如奔雷般迎面橫掃而至,梁紅英猝不及防下腳下似生了根,早已沒有了逃離的力氣,猛然間一陣奇大的力道将她推了出去,在她落到大鳅魚船甲闆上的那一瞬間,一陣溫熱的猩紅液體在一陣骨肉撞擊聲響起之後噗灑到她臉上,一道身影如斷了線的風筝咚的一聲落入水中,在周圍泛起一陣漣漪後,如不久前落入水中的大麻袋,消失于江面不見。

  “不好,大人落水了。

  另外三條大鳅魚船上的兵弁發現的時候,一道飛魚般的身影猛的紮入了水中,梁紅英突然感覺腳下一陣痙攣,偏偏在這個時候她的腳抽筋了,周圍傳來一陣陣重物與水面撞擊時産生的‘咚咚’聲,隻是她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身體正不停的往下墜落......

  梁紅英感覺自己的身子仿佛懸浮在冰冷的江水中,身不由己的随着一陣陣撲向自己的浪頭蕩來蕩去,周圍白茫茫的一片,世界的天圓地方不知什麼時候從眼前消失了,眼前不斷的遊離着一個個虛無的影子,這裡面有爹,有娘,有姐姐,有蒼龍,有梁五叔,有幹爹幹娘,有平兒,甚至還有那個讓她充斥着各種複雜情緒的他......

  她死了嗎?
為什麼那之前他感受到了一張充滿陽剛之氣的火熱的唇和她印在了一起,她就像一個在沙漠裡待得太久,渾身脫水,口幹舌燥的急需喝下一股甘泉,她拼命的咬着他,汲取着他口中的生命之泉,直到最後沒有了知覺......

  她感覺自己好像并不孤單,眼睛雖然疲倦的始終睜不開,身旁卻一直挨着一個忽冷忽熱的家夥,她的心緒也變得忽冷忽熱起來,心回不知不覺的狂跳不已。

  當她準備好一切,勇敢的睜開眼重新接受一個嶄新的世界時,她發現自己被困宥于一個幽閉的空間裡面,周圍傳來某種蟋蟀的鳴叫聲,為什麼這個時間段會有這東西的鳴叫,也許隻有這樣一個可能,時辰已經入了更。
随着路面的颠簸,她的身子會上下有節奏的抖動着,原來她躺在一輛疾行的車轅之上,為什麼拉着他們前行的牲口氣喘呼呼,一聲不吭,難道它有使不完的力氣?
其實車轅行進的速度并不快,隻是她的身子太過虛弱,一切看起來有可能對身體造成的傷害會被無限放大。

  周圍會偶爾傳來一陣細若遊絲的輕咳,對方似乎像将它壓回喉嚨裡去,隻是他越這樣做,輕咳的次數卻越來越多。

  外面時不時會探出一雙火熱的手在她額頭上探一探,她其實知道自己身上是不對勁的,她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頭更是疼的厲害,為什麼她感覺對方的手甚至比自己的額頭還燙?
他多半也病的不輕,為什麼他不停下來好好休息一下,非得這麼披星戴月的趕路。

  她身子如放入熔爐内的烙鐵越來越燙,燒得不斷谵語,不是喊‘爹’就是喊‘他’,為什麼他的位置越來越靠前,連她也弄不清楚了。
後來病中的她感覺自己越來越神志不清,口裡一直喊冷,原本幽閉的空間射入了一道冷光,那是天上的那輪冷月照進來的,一道身影随之鑽進來之後,周圍的一切再次陷入了黑暗,接着她被一團比她還燙的火熱擁入了懷中,說來也奇怪,她就那麼癡迷于他身上船來的那股味道,她伸出手臂像八爪魚一樣纏着他,内心充實的她一下就安定了下來,再這之後,她一切也想不起來了。

  “吳大哥,要不将這位姑娘就留在這裡養病吧,仙海湖的财物若不能及時取回來,恐怕這個局面要撐不下去了。
”龐素秋清晨無意中撞到馬車中的一男一女相擁而眠一幕的時候,渾身帶着一種不自在,此刻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更是冒出一股子山西老陳醋的酸味。

  吳永麟和梁紅英是在距離合江亭渡口十裡多遠的淺灘上被幾個在江邊撒網捕魚的漁人發現的,兩人當時緊緊抱在一起,怎麼分也分不開,那幾個漁人沒辦法,不得不做了一幅特大号的木筏,用一頭黃牛将兩人連拖帶拽的運了回去。
吳永麟醒來的那一刻,便着急的想回到成都府去,救他們的漁人執拗不過他,不得不用自己家的牛車慢悠悠的将他們拖了回去。
吳永麟當時身子病的不輕,這些日子的勞心勞力,加上背後那突如其來的猛然撞擊,讓他病來如山倒,隻是當前的一切都在等着他,不容他有片刻的喘息,借着窗戶中的縫隙中看見‘五通錢莊’中排成的那幾乎已經連到街尾的茫茫長隊,斷然下了決定。

  “我現在有件重要的事情缺不了她,我必須得帶着她上路,我剛剛給她服了丹藥,能暫時壓住她體内的寒氣,素秋,有你在這裡撐着,我可是一百個放心。

  “錢莊的事情我一定義不容辭,隻是你都病成這樣了,還在将這麼一個拖油瓶帶在身邊,身體吃得消嗎?

  “這裡我還有件事要拜托你,你能不能幫我找個醫術高明一點的大夫,我想讓他陪我去一趟綿州,萬一路上有什麼意外,我也不至于到處抓瞎,自亂了陣腳。

  龐素秋接下來的半天之内幾乎請便了成都府能排的上号的各種名醫,隻是對方隻要聽說要到綿州那刀兵險要之地,對于豐厚的酬金一個個打起了退堂鼓,當然,這裡面也有一個膽大的。

  一直到大鳅魚船開拔的那一天,吳永麟都沒見到那位神秘醫者的真正面目,他連續的這一兩日幾乎沒閉過眼,船平穩的行在江面的那一刻,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

  半夜裡醒過來,隻見燈下坐着一個人,且是女人,背影苗條,似乎很熟,卻一時再也想不起來是誰。

  “我在做夢?

  雖是低聲自語,自也驚動了燈下的人,她旋轉身來,剪了燈芯,暗室裡陡然一亮,讓吳永麟看清了她的臉――這下真的像做夢了,連喊都喊不出來!

  “你,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

  “你畢竟已經嫁人了,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不太好。

  女子黯然低頭,兀自在那裡玩着自己的手指甲,銀牙輕咬着紅唇,看着對方強自擡起身子。
力弱不勝,搖搖欲倒,她趕緊上來扶住了他。

  “你要做啥?
是不是要茶水?

  “不是!
”吳永麟吃力地說,“我要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這是哪裡,你是不是真的妙灏?
”來人正是已經嫁為他人婦的黃妙灏。

  “是啊!
我是真的妙灏。
我是特為來照看你的。
你躺下來,有話慢慢說。

  話太多了,無從說起,其實是頭上昏昏沉沉的,連想都無從想起。
吳永麟隻好躺了下來,仰臉望望帳頂,又側臉望望妙灏,先要弄清楚從得病到此刻的情形。

  “人呢?
”他沒頭沒腦地問。

  “你是說那位同樣病得不輕的姐姐?
”黃妙灏答道,“她睡在外房,和你隻有一簾之隔。

  在外房的梁紅英,雖依然面如辣黃,隻是比外強中幹、暗自逞強的吳永麟不知強了多少倍,躺在床上的她自從醒了之後一直側着耳朵留心聽着裡間的一舉一動,吳永麟開口之後,她身上的病至少又好了一分。
心如雀躍的她急急披衣起床,顧不上男女之嫌,沖進吳永麟的内房來探視,黃妙灏将兩人一内一外這樣安置,隻是為了方便将兩人同時照顧到,更何況梁紅英都不介意,那這事自然就更好辦了。
梁紅英見到吳永麟雖然形容憔悴,但眼中已有清明的神色,便又驚又喜地問道:“你認不認得我?

  “你?
”吳永麟不解地問:“你不是五味居的梁大嫂嗎?

  “看來還沒傻掉,既然這樣我就不必心懷内疚了。

  “這是哪裡?

  “還有半日就到仙海湖了。
”黃妙灏說:“吳大人你虛極了,不要多說話,先吃點粥,再吃藥。
睡過一覺,等有了精神,才能接下來辦你的大事。

  “你懂醫術?
”吳永麟這才明白黃妙灏跟船來的真正原因了,其它的醫生都都被吓破了膽,不敢來掙這份近似于火中取栗的酬金。

  “懂那麼一點點,希望你不要介意當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病人。

  “這必然是我的榮幸。

  吳永麟轉臉想問一問梁紅英的病情時,對方正站起身來,一面向外走,一面說道:“我去熱粥。

  看見梁紅英行走自然,袅袅婷婷,步伐穩健的背影,吳永麟内心大定,長籲了一口氣,她總算活過來了,而自己卻反而倒下了,想起當日不得已的肌膚相親,希望她不要往心裡去。

  沒隔多久,門簾掀動,隻見梁紅英端着托盤,騰不出手來打門簾,所以是側着進來。

  于是黃妙灏幫着将一張炕幾橫擱在床中間,端來托盤,裡面是一罐香粳米粥,四碟清淡而精緻的小菜,特别是一樣清蒸的糟蛋,為吳永麟所酷嗜,所以一見便覺得口中有了津液,腹中也辘辘作響了。

  “吳大人,”梁紅英特地說明這些食物的來源,“連煮粥的米都是阮夫人專程帶來的。

  黃妙灏這聽來是另外一番滋味,她和他似乎已經越來越遠了,隻不過這樣能一路陪着他,在他最需要有人陪着的時候照看着他,她心裡會感到一種特别的滿足,至于她的到來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她哪裡還顧得上那麼多?
他現在可是成都府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當聽說這一批被人中途截留失蹤的财物能挽救千千萬萬人的性命時,她心想受一點世人的謾罵和委屈又算得上什麼。

  “嫂子,”黃妙灏接口說道,“你叫我妙灏好了,大家現在在同一條船上,更應該彼此拂照,不必如此見外。

  梁紅英不知道對方是何用意。
本來叫“阮夫人”就覺得刺耳,剛剛無心說出‘阮夫人的時候’,和對方更是覺得生分,少了一份真情實意在裡面,因而梁紅英欣然樂從,不過為了尊敬吳永麟,似乎不便直呼其名,隻拿眼色向他征詢意見。

  “叫她妙灏吧。

  “好吧。
”梁紅英用親切中顯得莊重的聲音叫一聲,“妙灏妹妹!

  “嗯!
”她居之不疑地應聲,像是個天真爛漫未出閣的小妹妹似的,“這才像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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