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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八十六章 有負公子

謀心亂,王姬歸來 花椒魚 5627 2024-01-31 01:12

  “你說什麼?
他在博陽都能被人偷襲了?
他是豬嗎?
能窩囊愚蠢成那樣?
”江應茂壓低着聲音發怒道。

  “他說他也沒料到對方會如此嚣張。

  “不是人家嚣張,是他蠢!
哼!
”江應茂重重甩袖,大步走出他父親的院子,“我也蠢,當時怎麼就答應和他聯手呢?
那魏空見是個什麼玩意兒?
狐假虎威,見利忘義,貪得無厭的敗類罷了!
在博陽,在自己的地盤上都能叫人給偷襲了,他還有什麼臉面在博陽混?
他一定也還沒查到是誰幹的吧?

  “對,他正在查。

  “指望那蠢豬查出來,那得猴年馬月去了!
鄭榆你聽着,能遞信到我院門前的人必是這府裡的人,你去給我仔細查查,今早都有些什麼人經過了我院門,又有誰去找過我和大少夫人。

  “公子不懷疑四公子?

  “應謀有嫌疑,那兩個一樣的有嫌疑!
還有西府那幾個,從來沒消停過的,都給我派人好好查一查,看到底是誰把信遞到大少夫人手裡的!

  江應謀帶回了江霍的指令,全杜鵑閣為之精神一振,但凡能識字兒的都來幫忙翻找,忙碌到夜裡,攏共找出了三十二處題詠茉莉且貶斥茉莉不易留存花香易殘的。
之後,江應謀又連夜動筆,為明日進宮書寫呈書。

  正當衆人都歇了一口氣時,死牢裡卻傳來了壞消息,說陳馮快不行了。

  陳馮身子向來不算很結實,自成了名人以來又經常往來于各府酒宴之間,人剛到中年便有些小肚腩了,平日裡又從不練拳習劍,久而久之那身子就越發地虛了起來。
這回下入死牢,可算遭罪了,吃不下也睡不好,偏又是大暑天,一個不小心就得上了痢疾,拉過幾回,人已經癱了。

  她随江應謀趕到死牢裡見到陳馮時,陳馮已面色發紫,說不出話來了,隻是吃力地擡起兩條髒兮兮的胳膊,向江應謀比劃着什麼。

  她忙将帶去的急救藥丸給陳馮服下,然後才開始診脈開方。
服下藥丸沒多久,陳馮能吐出一兩個字來了,咿呀啊呀地沖江應謀嘟囔了幾句。
江應謀彎腰問道:“你是不是想吃什麼?
我來時讓阡陌順手帶了點荷葉粳米粥來,你要不要吃一口?

  陳馮晃了晃腦袋,含糊不清道:“我……我恐怕……不行了……”

  “什麼?
”江應謀側耳細聽道。

  “有話……托付給我……”

  “什麼有話托付給你?

  “你……”陳馮又指了指江應謀,“有話……托付給……我……我幫你……幫你帶給……無畏公主……”

  她摁在陳馮右手腕上的兩指指頭下意識地重了一點點,擡眉怪異地瞄了陳馮一眼,真是病迷糊了吧?
這時候帶什麼話給無畏公主呢?

  江應謀也哭笑不得:“你想什麼呢?
你死不了,有蒲心在呢!
小小一個痢疾罷了,蒲心說難不住她,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唉……”陳馮從幹癟的喉腔裡發出了一絲氣息微弱的歎息,左手顫抖地握住江應謀的右手腕,“早晚車裂……倒不如這樣……這樣去了好……”

  “誰說你要被車裂?
”江應謀擡起左手摁了摁陳馮的左手背,語重心長道,“事情還沒到絕望之時,怎能輕言放棄?
我已備好呈書,明日便進宮為你辯駁,你安心在此養病就是了,我相信你很快就會被放出來了。

  “什麼?
”陳馮那張紫灰紫灰的幹皮臉上劃過一絲驚詫,猛地抽回了被她摁着的右手,雙手一并抓住了江應謀的胳膊,顯得又驚又慌,“你說什麼?
你說……你要去……去和國君……辯駁?
不,不,别去……别去……”

  “你放心,我做足了準備……”

  “不!
不!
”陳馮一激動,額上青筋凸顯得更明顯了,淩亂的發絲也随着他那身子微微抖動着,“聽我說……别去……國君不會聽的……他恨毒了……恨毒了那麼辱罵他母後之人……他是不會……不會同你講道理的!

  江應謀眼含淺笑,騰出手來将陣陣戰栗的他摁下:“你就這麼看不起我這稽國第一謀士?
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絕不會鬧到雞飛蛋打這樣的地步的。
好了,安靜躺着,讓蒲心為你診脈開方,這樣你才好得更快。

  “公子……”陳馮眼角居然湧出了一絲絲水光,又是感動又是激動,這讓他原本就不順暢的呼吸更加地急促了起來,“陳馮……陳馮該怎樣報答您……怎麼樣……”

  “陳馮哥,”立在旁邊的阡陌微微彎腰勸道,“你好生歇着,把病養好,那就是報答公子了。
你可知這幾日公子為了你這事各處奔波,甚至拉下臉面去求人,幾乎沒睡過一個整覺?
公子費了這麼大心力來救你,萬一國君真的寬恕了你,你自己卻暴病而亡,那不枉費了公子這些辛苦了嗎?
快趕緊躺下,好好養病。

  陳馮居然像個孩子似的輕聲抽泣了一下,将一頭淩亂埋于江應謀臂彎裡,聲音沙啞且苦澀道:“公子從前所提醒的話……如今果真應驗了……我真是……悔不當初……若真得公子相救不死……陳馮自此仍是公子仆從……願一生追奉……”

  得江應謀一陣安慰,陳馮終平複了下來。
陳馮雖是痢疾,但所幸發現及時,又得她以緩補之道醫救,當晚過後,情況已經大有好轉了。

  當晚,江應謀回府繼續修改呈書,她與桑榆則留了下來照看陳馮。
天明時,陳馮從昏睡中醒來,翻了個身,啞着嗓子問盤坐在草席上的她:“什麼時辰了?

  “早過了吃飯的點兒,先生感覺如何?

  陳馮點點頭,從兇前内舒出了一口氣道:“渾身上下仿佛斜下了百餘斤重鉛似的,輕松了許多。
蒲心姑娘,實在辛苦你和桑榆了。

  “您太客氣了,這是我分内之事。

  “這時辰……應謀恐怕已經進宮了吧?
”陳馮滿面憔悴,神情憂傷地往牢門外那昏暗的過道看了看。

  “想必已經進宮了。
”她答道。

  “唉……應謀不該去……”陳馮緩閉雙眼,不住搖頭,“應謀不該為了我這樣的人去冒那麼大的風險……壓根兒就不值得……若是惹惱了國君,今日恐怕是出不了宮了……我對不起他……對不起……”

  “他做足了準備,應該沒事的。

  “即便他能說服國君,赦我不死,恐怕在國君心裡也會留下一個梗。
你是不了解我們國君,那是一個有仇必報,且略有些剛愎自用的人。
唉,說到底還是我自己太過狂妄自大了……”

  “這話怎麼說?

  “蒲心你有沒有聽應謀說過我的事情?

  “沒有,我隻是知道你号稱萬事通,天文地理你都略通,是嗎?

  陳馮緩緩坐起,神情疲憊地望着過道裡的昏暗,歎息道:“我哪裡是什麼萬事通,隻不過讀過的書比别人多一些,記性比别人好些罷了。
我自幼随奶奶賣身給江家,因為應謀身邊缺個伴讀的,大人見我識得兩個字又說話機靈,便将我送給了應謀。

  “這我知道,你出身于江府,曾是公子身邊的仆從,後來才華漸露,又遇六年前稽國與夫聰國那場雄辯,一戰成名,被人奉為了稽國的萬事通。

  “對,”陳馮點頭道,“正是六年前稽國與夫聰國那場雄辯成全了我如今的名聲,可你知道當時舉薦我的人是誰嗎?

  “是公子?

  “正是他,”說到此處,陳馮又歎息了一聲,“我年輕時心境很高,十三四歲時便已不耐煩困在江府為仆,總想到外面去闖蕩一番,總覺得自己這輩子絕對不是屈居人下的。
那年應謀前往炎王宮,大人原本是想派我和江塵一同随應謀前往的,但應謀卻拒絕了。

  “他為什麼要拒絕?

  “也就是那年,他放了我自由,我不再是江府賣身契奴,我以門客身份活動于各貴族王胄府内,漸漸地,我略略積攢了一些名氣,偶然聽說夫聰國為了南邊邊界之事派人與我國和談,會于彭地,我當時便想若能讓我去,我必然可以駁倒夫聰國,為本國争取最大利益。
于是,我修書給了應謀,應謀向當時的先王舉薦了我,我果得任命,一戰成名。

  話語落時,一件原本很值得驕傲的事情卻沒讓陳馮有多麼欣喜開心,反倒是垂下一窩亂發,久久地黯然不語。

  “先生為何這般傷感?
難道一戰成名對先生來講不是件好事?
”她問。

  “是,是好事,”陳馮又緩緩擡起疲憊的臉,“它成就了我如今的一切,卻也令我變得自大狂躁,除了名利,忽略了其他所有。
就在我沉湎于那些聲色犬馬之時時,我已經徹底忘記了,應謀一個人在炎王宮過得是多麼孤單蕭索。

  她眉心微皺,很不自然地将臉扭向一旁:“大概是吧……”

  “我什麼都忘了,忘了他不僅僅曾是我的公子,也忘了是他給了我讀書的機會,成就了我後來的一切,我那時隻記得要獲得更多的名聲,要有更多的膜拜,要讓稽國青史上留下我更多的印記……我那時完全把他給忘了,偶爾會有一兩封書信,寫的也是我被哪位貴族邀請了,我又被哪位小姐看中了,一堆一堆俗不可耐的東西!
”陳馮搖頭苦笑道。

  “然後呢?
他沒告訴你他在炎王宮裡過得有多難受?
”她心裡帶着些許的譏諷。

  “他沒提過,他在炎王宮裡的事情他在信裡從來沒提過,他隻是勸誡我不要太過得意忘形,做人要有所收斂。
但我那時候怎麼可能聽得進去?
”陳馮攤開手,自嘲地笑了笑,“我正處于翺翔之颠,又豈能聽見其他的聲音?
我那時還很膚淺地認為他一定是嫉妒我了,身為公子的他肯定沒想到我陳馮能有今天!
呵呵呵呵,我那時是不是特别可笑?

  她實話實說:“挺欠揍的。

  “直到這回因為明伊的事情被魏空見那王八蛋陷害入獄,在這冰冷潮濕又臭氣熏天的死牢裡一個人待着的時候,我才開始特别特别想念應謀藏書間裡那張大地毯。
那張地毯你見過吧?

  “我從來沒進過他的藏書間,所以沒見過。

  “小時候,每到冬天,為了讓我們能安心讀書,大夫人在地毯上鋪了厚厚四層褥子,我們再擁着厚厚的皮裘,那樣就可以很溫暖地讀書了……”陳馮說着眼眶竟紅潤了起來,垂頭捂額,傷心難抑,“我挺對不起他的……我沒能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幫助他……他卻在我生死攸關的時候冒死幫我,你說得對,我真特别欠揍。

  這一刻,她略略有些恍惚了,陳馮說得聲淚俱下的這位公子真是江應謀嗎?
為何她總覺得像是在說另外一位素不相識的人呢?
陳馮眼裡的江應謀待仆從親厚,肯與人方便,還厚道仗義,可為何她所認識的江應謀不是這樣的呢?

  兩人俱默時,過道裡忽然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她連忙起身往外一看,隻見四個身着金肩的侍衛闊步而來。
走到牢門口,什麼也沒說,鑽進來就拖着陳馮要走。
陳馮驚叫道:“你們要幹什麼?

  她也愣了,慌忙問道:“你們這是要把他帶哪兒去?
我家公子已經入宮觐見國君了,國君未必會讓他死,你們這又是幹什麼?

  其中一個回頭冷臉道:“與你無關,一邊待着去!

  她直覺是要出事了!

  為什麼?
這四人均穿着金肩軟袍,此乃稽國四品武官服,屬于近侍袍服,也就是說這四人是隸屬于國君直接統管的内廷近侍門下。
若是江應謀勸說失敗,國君要對陳馮執行車裂,也應該是司刑局來執行,不該是由内廷近侍來代辦,這分明有些秘密處決的意思!

  壞了,一定是江應謀在國君面前已有了勝算,國君見不能堂而皇之地處決了陳馮,便先下手為強了!

  不行,不能這麼便宜了那個借題發揮草菅人命的國君!
更不能讓那個卑鄙無恥,仗勢欺人的魏空見得逞!
若陳馮真死了,喻明伊料想也不會獨活,江應謀辛苦數日是白費了,自己送到穆阿嬌那兒的密信也算白廢了!

  眼見這四人架起陳馮要走,她忽生一主意,搶先一步出了門,嘩啦一聲将門上鐵鍊拉緊鎖上了。
門内近侍一愣,向她喝道:“你幹什麼?
找死不成?
打開!

  她圓瞪雙目,後退道:“你們又是來幹什麼的?
陳馮先生有罪沒罪,自有國法處置,怎能任憑你們這幾個随意帶走呢?

  “簡直無知!
來人!
來人!
外面來個人把這門鎖打開!
”那人又朝外喊道。

  她可不笨,直接奔到過道的另一扇門前,一腳踹退了趕來送鑰匙的獄卒,再順手奪了鑰匙,将那扇門也緊緊鎖死。
這下,那兩撥男人傻眼了。

  那扇木門是分隔重犯和死刑犯之間的一道門,獄卒們必須通過那道門才能進來給那幾位内廷近侍送鑰匙,如今一撥被鎖在外面,一撥被鎖在牢裡頭,隻能遠遠地含淚相對了。

  “這瘋女人,”剛才吼她的那個近侍喝道,“你是江應謀府上的嗎?
你膽兒還真大!
你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嗎?

  她其實一點都不怕,但為了身份隻得裝出那麼一絲絲害怕:“我不管……我不管你們是幹什麼的!
反正……反正你們不能就這樣把陳馮先生帶走了!
我家公子很快就來了!

  “死丫頭!
”那人指向她威脅道,“你再不開門我直接一刀子把他給抹了!
聽見沒有,開門!

  “抹了?
抹了的話……你們也跑不掉啊!
把你們關在這兒,至少待會我家公子回來的時候能知道是誰濫殺無辜的啊!

  “你……都别愣着了,把鐵鍊砍了!

  這人一聲号令,兩撥男人都拔刀出來砍鐵鍊了。
可用在這牢房裡的鐵鍊是那麼容易砍斷的嗎?
為防劫獄或者犯人出逃,這牢房用的鐵鍊那都是國庫裡的精鐵打造的,一條條又粗有壯,輕易是砍不斷的。

  兩撥男人忙得滿頭熱汗,她倒是挺清閑的,盤腿坐下,右手緊緊抓着那串鑰匙,抄手看他們瞎忙活了。
砍了半天,粗壯的鐵索依舊沒有斷,這些人甚至動起了砍門的念頭了。

  就在此時,晉寒領人風塵仆仆地趕來了。

  之後的事情她就不知道,因為放了晉寒進來後,她和桑榆也收拾了東西回府去了,不知道後來晉寒和那幾個近侍怎麼樣了。

  回府等待了約莫半個時辰,宮内傳出消息,說陳馮被赦。
與這個好消息一同傳來的還有一個壞消息,卻不是有關陳馮的,而是魏空見。
據說,國君以魏空見誇大事實造謠生事為由撤了魏空見的職,命其在家禁足反省,未有赦命,不得複職。

  宮内的那場辯駁很明顯是江應謀赢了,而且應該是大獲全勝,不但讓陳馮脫罪了,還讓魏空見惡有惡報。

  -本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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