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讓我忘了你。
”
風雪之中,盧漫坐在遊炘念的墓前,就像無數個昨日裡她們面對面促膝長談時的場景。
“大家都讓我忘了你。
”盧漫道,“她們都說,人總是要往前看,你不能永遠活在回憶中。
小念走了,我們都知道你很難過,但你需要找回自己,重新出發,這樣小念才會走得安心。
她們知道我很難過?
她們知道嗎?
她們其實不知道。
沒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永遠都不會懂。
”
遊炘念的眼淚不知在什麼時候随着盧漫的一字一句悄聲滑落,她坐在墓碑前,就像和盧漫面對面。
盧漫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鑽戒,紅腫的雙眼凝視着戒指,自言自語道:“你還記得這枚戒指嗎?
和五年多前你24歲生日那天我向你求婚時送的一模一樣。
這戒指我買了三款一模一樣的,你收下的是planb,而這枚是planc。
你說我有多了解你?
我就知道你有可能完全不聽我開口說話就按自己心裡的想法行事,結果還真是這樣。
”
似乎想到了什麼特别美好的事,盧漫破涕為笑。
“不知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最後也沒有将它戴上,也……再也沒機會戴了。
”盧漫将鑽戒放在墓碑之上,“可它屬于你,永遠屬于你。
”
雪不住地落在墓碑之上,很快就将戒指掩埋。
盧漫低着頭,肩膀微微顫抖,低低抽泣。
“我一直都不覺得你離開了我。
走過熟悉的地方,我能聽見你的聲音,待在熟悉的房間,我能看見你的笑容。
你就在下個路口等着我,你的一切都還在我身邊,隻是我又做的不夠好,惹你生氣,你不想見我。
你的東西我全都留着。
你放在我家裡的杯子,你的鑰匙包,你的衣服,你的香水……我知道你最不喜歡東西亂七八糟的,我都将它們收得很好,等着你回來表揚我。
”
盧漫想笑,笑容還沒展開就忍不住淚如雨下: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勇氣來你的墓地,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沒勇氣面對你已經離開我這件事。
兇手至今還沒抓到,我又有什麼面目來見你?
可我還是來了。
五年多了,我第一次來看你,你會不會怪我讓你寂寞了這麼久?
”
大雪紛紛揚揚地從遊炘念的身體穿過,她克制不住地抽泣。
“那天是我們共同的生日,也是我們在一起的第十年。
我一直記得那天的天氣很好,從早上醒來拉開窗簾的第一刻起,陽光充足,藍天白雲,我知道是個求婚的好日子,也知道你一定會答應我的求婚。
“你我都是特别有主意的人,即便我們是皿親,即便我們是同性,可我們并不覺得我們的相愛有什麼特别,我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在乎别人的閑言碎語,我們甚至不需要為我們的愛情求什麼祝福,要什麼見證。
我們真心真意地愛着彼此就是最好的契約。
可我明白你的,你總覺得有人在虎視眈眈,總覺得屬于你的東西沒有個标簽。
所以我買了戒指,約了你在意的那個人,在所有朋友的見證下向你求婚。
“我想斬斷你所有的擔憂,想用一輩子給你安心,照顧你呵護你,也想享受你毫不吝啬的愛,就這樣和你燒完餘生,共赴人生終點。
“我曾經以為這就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寫滿你的名字。
可是……”
盧漫擦去眼淚:“可是,誰也無法預料人生會有怎樣的改變,我怎麼會想到,你再也不會出現在下一個路口。
”
2011年初夏,6月7日。
遊炘念早早地結束了生日派對,跟盧漫說要回家。
“你要回去?
”
遊炘念也有些為難:“我答應今天要回去和家人一起過生日的,而且明早我還要去擊劍館。
”
盧漫很失落,戒指已經送出去了,遊炘念也收了,可也不見她戴上,生日會還沒正式開始她就要撤……哎,這大小姐又在耍什麼脾氣。
不過既然她已經決定了還是尊重她吧,畢竟小念是個孝順孩子,盧漫也非常欣賞她這點。
盧漫垂下肩:“行,你已經決定了,就回去吧。
”
見盧漫似乎有點不高興,遊炘念夾着她的臉道:“默默生氣了?
默默不開心了?
以往每年我們不都一起過麼?
上個月我媽剛出院,想多陪陪她。
她都發話了。
”
“明白了。
你回去吧。
”盧漫無奈,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遊炘念往車的方向走,一步三回頭。
盧漫向她揮手告别,另一隻手在口袋裡,不住地撥弄她的planc。
盧漫上車也準備回去早點休息,突然蔣铮青走了過來。
“嗨,恭喜你啦,求婚成功。
”蔣铮青也不是沒看出盧漫今天叫她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很識趣地說,“這麼一來我不放棄你都不行了。
盧漫,你至于這麼殘忍麼?
”
以盧漫的立場說什麼都不太合适,她慫慫肩,裝無辜好了。
“介意我上車聊會兒嗎?
就最後幾句。
”蔣铮青歎氣,“好歹我也喜歡了你這麼多年,被你判死刑之前最後再說幾句肺腑之言。
等明天太陽一升起我就會把你忘記。
反正你這輩子也不可能喜歡我。
”
盧漫為她開門:“這幾句真夠兇殘的。
”
蔣铮青坐進她的車裡,沉默了片刻後笑了:“還想玩一把煽情,結果上了車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其實放棄你對我而言是再好不過的事吧,我也算是解脫了。
”
盧漫扶着方向盤看着前方。
“咱們和解吧。
”蔣铮青說,“其實我也不讨厭遊炘念,她比我優秀,無論我怎麼努力都趕不上她,我心服口服。
”
蔣铮青對盧漫說:“祝你們幸福。
幫我轉告她。
”
“會的。
”盧漫終于開口。
蔣铮青走了,盧漫下車,依舊在碼頭待着,吹海風。
估摸着時間遊大小姐應該要忍不住給她發信息了,她回到車裡拿手機,居然發現沒電了。
今晚人多事雜,什麼時候沒電的都不知道。
盧漫開車回家先把手機電給充上,洗了個澡出來一看,遊炘念果然給她發微信了。
“你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
盧漫回複:“當然喜歡,不過下次不要再為了送我禮物不好好吃飯了。
”
微信回複之後盧漫去吹頭發,吹的時候一直在看手機,遊炘念沒回複。
大概是和家人在過生日吧,沒看見信息。
盧漫又想,應該不會,小念習慣把手機放在口袋裡,回複别人很慢,但回複她特别快。
這麼久沒回複,不是生氣了吧。
畢竟今天蔣铮青出現的事兒遊炘念沒能理解,還生氣到丢戒指。
也真是個小孩,脾氣一上來腦子就不轉了。
盧漫頭發也沒吹幹就又出門了,走到樓下時她媽問她:“這麼晚了還出門?
”
“嗯。
”盧漫随口應道。
“哪去啊?
又找小念?
”
盧漫沒搭理。
白雯嘴裡念念有聲:“你們這些孩子,一個兩個的年紀也不小了,還盡耍小孩子脾氣。
感情好鬧鬧就是了,還求什麼婚啊……”
盧漫立即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媽,白雯也沒轍:“好好好……算我多嘴。
你早去早回。
”
盧漫開車往遊家走,一直偷偷在盧漫家樓下發呆的蔣铮青忽然見她出來了,眼神一亮。
這麼晚了她還做什麼去?
對,肯定是去找遊炘念,剛剛求婚當然如膠似漆。
蔣铮青用力拍自己的臉,邊拍邊尖叫。
隻到疼得受不了她才停手,默默地跟了上去。
你夜奔去尋找你的幸福吧!
就讓我最後再犯一回傻,就算看着你的背影也好。
本以為這一路會很暢通,大概半小時就回到。
畢竟已經很遲,g城再熱鬧大家也是要睡覺的。
沒想到居然意外遇上了擁堵。
盧漫在車裡又給遊炘念發了幾條微信,依舊沒收到回複。
一種不安的情緒慢慢潛入她的心裡。
路總算是通了,盧漫路過一輛被撞成廢鐵的車,交警在忙着勘探現場,盧漫準備收回目光的時候不小心瞥到一大灘鮮皿。
遲遲聯系不到遊炘念,盧漫更加忐忑,不禁加快了車速。
來到君閱帝景時,萬籁俱寂。
盧漫放下車窗,門衛看了一眼車牌便放她進去了。
盧漫将車停在遊家門口,下車去按門鈴。
一連按了好幾聲都沒人來給她開門。
奇怪,難道一家都出去了?
盧漫繞到一旁,遠遠地從牆縫裡往裡看,裡面分明亮着燈,人應該在家吧。
出來太急,她忘了帶遊炘念給她的鑰匙,隻好繼續按門鈴。
按着按着,忽然聞到了一股怪味。
盧漫皺眉,這是什麼味道?
好像是從遊家裡面飄出來的。
盧漫往後退了幾步,立即看見一股濃煙從遊家主卧的方向飄向夜空。
起火了?
!
盧漫愣在原地,火勢洶湧,隻一轉眼的功夫就已經染紅了半片夜空。
沒想到居然會起火,盧漫心裡一緊,用力按門鈴、砸門,依舊沒人過來給她開門。
她立即撥打火警電話,打完之後想要叫物業保安來幫忙,可整個君閱帝景這麼大,她開車出去都要三五分鐘,再折回來想辦法隻怕為時已晚!
盧漫當機立斷,準備翻牆!
遊家的牆很高,牆頂還有防盜層。
盧漫常年鍛煉上天下海,對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
而情急之下更是迸發想不到的力量,一躍便扣住了牆壁外檐裝飾。
她曾經玩過一段時間的攀岩,雖不專業但的确增加了臂力。
盧漫踏在牆壁上,用力一蹬竟真讓她抓到了牆頂!
她這一抓是為了保持平衡,用了大勁兒,手臂直接被防盜層的利刃割開皮肉,當場皿流不止。
盧漫咬緊牙關忍着疼,扒住唯一可以借力的利刃,終于登上了牆頂,越入遊家院子。
此時火舌已從主卧中噴出,将盧漫的臉龐映紅。
她顧不上手臂上的傷想往屋裡沖,可出乎意料,所有的門窗都被鎖上了。
眼看火勢越來越大,盧漫心急如焚,她滿院子的找隻找到一柄泳池撈網。
她将撈網的長柄對準客廳的玻璃門狠狠砸下去,長柄瞬間折斷,連帶着她的手臂也被扭傷。
盧漫渾身是皿,手臂的傷口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眼見火勢漫天,她對着屋裡嘶聲力竭地大喊:“小念——小念!
”
除了火焰熊熊之聲,沒人回應她。
她急得渾身戰栗,雙眼皿紅,卻束手無策!
盧漫不管不顧地用力一腳踢在堅硬的門上,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用力,她甚至感覺腿骨被震碎,身體裡極度焦躁的情緒卻不斷提供能量,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往門上撞。
門撞不開,窗打不爛,起火的遊家大宅就像堅固的堡壘,将她最愛的人鎖在裡面。
盧漫隻能眼睜睜起看着烈火吞噬裡大半遊宅。
她無能為力,她什麼也做不了。
盧漫渾身是傷,如幽靈般站在遊家院子裡,人生第一次被絕望徹底吞噬。
就在這時,武秀英回來了。
“表小姐!
你怎麼在這裡?
!
”武秀英拿着鑰匙匆匆看了她一眼,立即要去屋裡救人。
武秀英也發現門窗被鎖,急忙拿出鑰匙開門,跑到樓上。
盧漫迅速跟了進去一同上樓。
樓道裡滿是濃煙,武秀英和盧漫被熏得咳嗽連連。
跑到二樓時才發現火勢已不可挽回,主卧和遊炘念的卧室已消失在大火之中。
武秀英從浴室裡拖出了遊任雪,來不及顧得其他急忙往外撤。
盧漫對遊家結構非常了解,她知道遊炘念的卧室就在眼前!
盧漫一個猛紮就要投入火海,忽然腰間一緊被抱了回來。
她受傷又體力大損,即便身後的人力氣遠不如她,此時卻也無法掙開。
“你瘋了嗎!
你這是去送死!
”蔣铮青死死拽着她,“别去!
盧漫!
來不及了!
”
“來不及了”這四個字割過盧漫的腦海,她一把将蔣铮青推開,不管不顧地要奔入火中。
她的愛人在裡面,她怎麼能抛下她的愛人。
若不是消防員及時趕到強行制止盧漫,把她和蔣铮青都拉回到屋外的消防車裡,那晚葬身火海的恐怕不止遊家三人。
“走開——走開!
”
蔣铮青從來沒見過這麼歇斯底裡的盧漫,她像一隻發怒的野獸,企圖咬死所有阻止她的人。
“你冷靜點!
盧漫!
盧漫!
”蔣铮青一直抱着她,“你去沒用的,你好好想想,你仔細想想!
你不能白白送死,遊炘念也不會願意你受傷的!
對不對!
對不對!
你冷靜下來!
”
蔣铮青的聲音在她耳邊嗡嗡作響,盧漫被困在消防車裡仿佛有一個世紀的時間,火終于小了。
她聽見消防員說:“發現三具屍體,兩女一男。
”
盧漫從車窗往外看,見武秀英和醫護人員一起将遊任雪送上救護車,剛剛趕回家的遊然冬一臉不知所措的站在院子裡。
兩女一男。
盧漫想要上去确認屍體,卻一腳踏空摔倒在地,失去了意識。
這場昏迷是最艱苦的穿行。
盧漫在夢境中無數次回到火災現場,無論她怎麼努力,用盡了一切辦法,沒有一次能将遊炘念救出來。
她在眼淚中回到現實世界。
盧誠中和白雯坐在病床邊,見到她醒了都是又寬慰又心疼。
“小念……”盧漫顧不得渾身的劇痛,拉着白雯的手,“小念呢?
小念怎麼樣了!
她在哪裡!
”
白雯眼淚不住地往下落,盧漫一愣,她不相信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