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瑞來過之後,大白天就無人再來了。
李伯言也明白,大清早過來的,無非就兩種人,一種可能就是真有些交情的,第二種就是急着想撇清關系的。
昨夜事發突然,大清早過來,若是就幫忙解決了,顯得太過做作。
天色暗得快,牢房裡的牢友們開始活絡起來,吃着粟米的湯水,一邊間或朝李伯言讨好,想吃些果腹的糕點,李伯言聽得煩了,就扔了些過去,讓他們趕緊閉嘴。
離遠些的牢友們,隻好眼巴巴地看着這些人近水樓台先得月。
直到天完全暗下來,都快到戌時了,李伯言才覺得,這貨也太沉得住氣了吧,難不成目标不在他身上?
不可能吧。
外邊的牢門忽然傳來鐵鍊松動的聲音,李伯言心頭一緊,看樣子是要來了。
牢頭帶着人到了李伯言的牢門前,周圍那些人屁都不敢放一個,離得遠遠的。
身着公服之人看着李伯言,緩緩道:“轉運司提審,把人帶走!
”
李伯言眼神一凜,暗道:至于是沉不住氣了嗎?
牢頭将門打開,把鐐铐戴在李伯言手上,緩緩說道:“知州吩咐過,提審可以,若是用刑逼供,須有衙門的人陪審。
”
前來提審的人笑道:“想不到樓公也是個急功好利的人呐。
放心,要犯招供,定然請樓公陪同,現在不過是審問罷了,看看還有沒有同犯。
”
李伯言被押着前往轉運司衙門。
樓鑰在一側的值房内看着,緩緩道:“派個機靈點的去盯着,若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硬闖,明白?
”
“是,樓公。
”
夜色撩人,寒風過堂,發出咽嗚的響聲。
一輪明月當空照,樓鑰雙手負背,緩緩歎道:“看你造化了。
”
……
……
大宋轉運司,起初是為了監察州軍财政,征調财賦所設。
後自都城南遷以來,地方财賦愈重,州軍經費窘迫,導緻轉運司的職權稍漸松弛,加之後來,江淮湖廣等地财賦,直接由中樞撥歸,軍饷又就近從兩浙所領,轉運之務實際上已沒有北宋之時那麼重要了,故衙門機構,多被廢罷。
僅設為數不多的衙門,負責重大關口的征調财賦。
李伯言被帶到公府衙門,卻未升堂辦案,而是帶到了一處廂房之中。
左右皆被支開,李伯言朝當中一望,才見到唐茂川坐在其中。
看來自己最後一絲懷疑,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了。
來轉運司撈他的,無論是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是唐家的人。
因為隻有唐家,是蘇州幾大世交中,最先得知李伯言來意的。
“唐公!
唐公,救救伯言啊!
伯言不想死,不想死。
”李伯言開始了他無雙的演技,誰會想過,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孩子,城府會如此之深。
唐茂川暗暗一笑,之前的冷靜,可能是這小子在永州天大地大,老子最大,這一蹲大獄,立馬就露怯了,隻要能露怯,那就好辦,也飙起了演技,一副切膚之痛的樣子,撫着李伯言的頭,道:“放心!
你是勳德兄的子嗣,老朽就算拼了老命,傾家蕩産,都要将你救出去。
”
一邊的謝林論跟唐茂川對視一眼,開始唱起了白臉,冷冷道:“唐公,這回可是看在你乃蘇州商界德高望重的份上,才讓你跟這重犯見上一面,有什麼話趕緊說,别打攪本府提審辦案。
”
“好好好,多謝謝漕司。
”
唐茂川親自出馬,足以見對此事的重視,将李伯言扶起來,說道:“伯言啊,這件事情呐,咱們如今隻要能證明,你那三艘船上的不是私鹽,而是味精,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
“那您的意思是……”
唐茂川見到李伯言誠惶誠恐的樣子,心已笃定,說道:“你将味精的制法告訴漕司,如若不是煉鹽之法,經漕司查證,便可證明你的清白,這樣不就妥當了?
”
“販運私鹽,别說二十萬斤,就是一萬斤,都夠取你項上人頭了!
李伯言,你好自為之!
”謝林論在一旁敲邊鼓,厲聲喝道。
“可……可……”李伯言趴着時抹了些口水在眼睛底下,起來後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
唐茂川雙手搭在李伯言肩上,聲淚俱下,“伯言啊,事到如今,不要再猶豫了。
千金散盡還複來,你的性命要緊呐!
”
“可是……可是……”
唐茂川搖了搖李伯言,道:“還可是什麼呀,你命都要沒了!
如若保不住你,将來百年之後,老朽如何向你死去的大父交代啊!
”
“可是……”
謝林論目露精光,狠下聲來,道:“看來你還不知罪孽深重!
左右,給我用刑!
既然你不招供,别怪本府不顧情面了!
唐公,請回吧!
”
“這……伯言,聽老朽一句勸,不要固執!
”
“可我不知道配方啊!
”李伯言哇得哭了出來。
哭得聲嘶力竭。
哭得振聾發聩。
哭得……頓時讓這兩個老謀深算之人一臉懵逼。
不知道?
我……
如果能哭的話,唐茂川現在也想哭出來。
合着謀劃了這麼久,倒頭來一場空?
謝林論怒喝道:“來人!
給我打!
打到他招供為止!
販賣私鹽,按律當斬!
”
“唐公救我!
唐公啊!
救我啊!
”
屋外忽然有人來報。
“回禀漕司,樓公派人來尋問,審的如何了。
若是案犯招了,樓公說府衙的人就去浒墅關查驗私鹽了。
”
謝漕司冷哼一聲,道:“将人犯帶回平江府衙,告訴樓公,案情複雜,還需斟酌再三。
”
李伯言哭鬧着被帶下去了,謝林論依舊不解氣,怒道:“這個樓鑰,真以為自己抓了人,就想撈功了不成,咱們若是再審下去,他就要帶人上船了!
”
唐茂川拿過拐杖,眯縫着眼,道:“謝漕司,如今擺在咱們面前的,隻有兩條路了。
一是就此收手,讓樓鑰的人上船,是不是味精,隻能看樓知州的意思了,這個局面咱們難把控。
”
“第二條呢!
”事到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了,謝林論也隻能一條路走到底了。
唐茂川深吸一口氣,道:“這第二條,那就是讓這三艘船上的二十萬斤味精,真的變成鹽。
”
“你讓我偷梁換柱?
瘋了!
鹽從哪裡來?
”
唐茂川眉頭一挑,道:“鹽場不就有鹽麼?
”
“你讓我監守自盜?
這是死罪!
”
唐茂川拍了拍謝林論的肩,說道:“幾萬貫的東西,唐家還是出得起的,買,我們唐家買!
真換成私鹽之後,我就派人去永州,将味精的配方弄到手,我就不信,這個李康達,還能親眼坐視自己的兒子人頭落地!
”
謝林論松了一口氣,道:“如此一來,此子人頭必然要落地了。
士珍公,咱們真的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
“若是可行,抄他李家滿門,也是極好的。
老朽早已厭倦了唐家因李家而起的流言蜚語。
”唐茂川嘴角劃過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