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林文B曲起手指,在女兒腦袋上磕一下，江甯吃到鼠年最後一個“毛栗子”，她摸摸頭媽媽現在打人，一點也不疼了。

　　包廂裡幾家人已經到了,隻有江連清還沒來,江惠娟一看見林文B就走過來：“文B,爸爸把我們都叫過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啊？
”

　　“知道。
”

　　這麼興師動衆的,江惠娟其實已經猜到了,肯定是爸爸這回生了癌症,想把東西提前都分掉。

　　她剛剛就是這麼問小妹的，小妹怎麼也不肯說。

　　沒想到林文B承認的倒挺痛快的,江惠娟又問：“那是為什麼啊？
”

　　“等爸來了,讓他自己說吧。
”林文B懷裡抱着圓圓，走到最角落裡,離那群抽煙的男人們遠一點。

　　又讓服務員開一點窗通風,這還沒上菜呢,就煙霧缭繞的。

　　江甯已經混到孩子堆裡去了,江烨家裡姐妹四個，加他一共五個。

　　大姐江惠娅自從父親再婚，就跟父親斷絕了往來,漸漸連姐妹也不走動了。
上回遷母親的墳，她回來過一次，這次請她，她沒回來。

　　但她給江烨打了個電話,問父親的病情，知道江連清得的病就是母親得的病,她在電話裡，笑了一聲。

　　江惠娟、江惠錦、江惠潔，三姐妹坐在一起，兩個姐姐圍着最小的妹妹，想從她嘴裡套話，問爸爸到底一家能分多少錢。

　　江惠娟生了個兒子，江惠錦生的女兒，江甯雖然年紀最小，但她最有主意，她跟玲玲姐姐說：“等會江驕要來，我們倆誰也不要理她！
”

　　甘玲笑了，她點點頭，重複妹妹說的話：“好，我們不理她，不跟她玩。
”她拉住江甯的手，“甯甯，你還生我的氣嗎？
”

　　江甯完全忘記了，她看着甘玲：“生什麼氣啊？
”

　　甘玲笑了，她有個酒窩，一笑就特别甜：“我去你家的時候，說房子太小，你就生我的氣了。
”

　　那是前年的事情，那時候江甯還跟爸爸媽媽住在一居室裡，甘玲家已經住上三室了，她一說，江甯就跟小炮仗似的，“噼哩叭啦”炸起來。

　　“我現在也有自己的房間啦，我一間，圓圓一間，爸爸媽媽一間，我還有鋼琴呢，你什麼時候去我家玩啊？
”江甯手指頭動的飛快，“我彈鋼琴給你聽！
”

　　甘玲看妹妹不生氣，就已經很高興了，她跟江甯手拉手，走到林文B面前：“舅媽，過年好。
”

　　林文B看着她，笑着摸摸她的頭，甘玲比江甯大一歲。

　　江甯已經是女孩裡長得漂亮的，甘玲還要更漂亮些，她比起像媽媽，更像親奶奶，大眼睛，小酒窩。

　　現在她還眼睛明亮，有神。
後來這雙漂亮的眼睛，像幹涸的泉。

　　這又是一個，江家不肯結婚的女孩兒。

　　江連清人還在的時候，甘躍進還不敢對老婆怎麼樣，等老丈人一死，江惠錦又下崗了，他就在外面無法無天起來。

　　為什麼江惠錦幫不了江惠潔，因為甘躍進也一樣愛打老婆，清醒的時候隻打老婆，喝了酒連女兒也一起打。

　　甘玲不像江容，她唯一能做的抗争，就是自己不結婚。

　　甘躍進打老婆打得更狠，覺得家裡養了個“老姑娘”，别人都當外公了，他連女兒的喜酒都請不了，臉上沒光彩。

　　除了打老婆，他還掌管着女兒的工資卡，甘玲要是不肯給，他就打她媽，大冬天的把母女倆趕出家門，兩人連個過夜的地方都沒有。

　　甘躍進當過兵，嗓門特别大，他現在就在跟江烨嚷嚷：“我是不能生兒子，你呢，你賺那麼多錢，連個兒子都沒有，賺錢幹什麼用。
”

　　甘玲聽見了，江甯也聽見了。

　　林文B把圓圓交給江惠潔，自己走過去：“三姐夫說什麼呢，我也來聽聽。
”

　　江烨手裡還拿着煙，他立刻知道老婆要發威，現在的林文B脾氣那可爆，一句都不容人：“沒什麼，說着玩。
”

　　“三姐夫要這麼想要兒子，就拿出魄力來嘛！
公職别幹了，又不一定要吃公家飯，現在交點罰款，也能生。
”

　　甘躍進一聽，牛眼就瞪大了，他好好的工作，哪能不幹呢，他今年就要升了。

　　“不肯啊，那說明三姐夫不是真心想要兒子，真想要，那砸鍋賣鐵也生啊！
”林文B笑盈盈說這話，她說話的時候，江烨低頭搓着香煙灰。

　　王金龍原來是怎麼也得跳出來說兩句的，他有兒子啊，沒什麼可顯擺的，他還能顯擺兒子啊！

　　但經過工地材料費那件事，他不敢當着林文B的面說什麼了。

　　林文B手裡可還留着他吃回扣的證據呢，那話怎麼說的來着，“二姐夫，我是看你是親戚，你這個金額，都夠坐牢了，總不能讓二姐給你送牢飯吧。
”

　　“你敢！
你一個女人你就作主啦？
江烨還沒說什麼呢！
”

　　“二姐夫，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夫妻共同财産，江烨不要，我也有權利追讨。
”

　　王金龍當時就跟老婆一起痛罵林文B，罵完心裡又怕：“她總不會，真的報警吧？
”現在看看，要真把她惹急了，她還真敢報警。

　　他出頭勸甘躍進：“妹夫，少說兩句，你這還沒喝酒呢。
”等會還要分錢，把這女人惹急了，萬一撺掇老頭子把錢都留給兒子呢。

　　林文B掃男人們一眼，轉身回去了。

　　江甯早就去玩了，甘玲靠在媽媽身邊，江惠錦問女兒：“怎麼啦？
是不是肚子疼啊？
你不是一直說要跟甯甯玩嘛，去玩吧。
”

　　江惠錦聽這些話，已經沒反應了，她沒覺得甘躍進說的有什麼不對的。

　　林文B把甘玲叫過來，她給甘玲買了個小金鈴，挂在她脖子裡：“别聽你爸爸的。
”再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該怎麼讓每天都聽這些話的女孩，有自己的主見呢。

　　甘玲眼眶一紅，她其實都懂。

　　看着甘玲，林文B又看江甯。
這些話，江甯或多或少也聽過，林文B萬分慶幸江甯的性格不像上輩子的自己。

　　江甯更像江烨，誰也不能磨掉她的驕傲。

　　“甯甯！
過來。
”

　　江甯跑到媽媽身邊，她急吼吼告訴媽媽：“媽媽，等我五年級，我也還是三名。
”

　　王皓哥哥還想用成績壓過她，說五年級的功課比三年級深，所以他的排名才低，連二姑也跟着幫腔：“男孩子，以後成績就上來了，女孩長大數學就不行了。
”

　　江甯看看二姑，問：“那二姑怎麼還當數學老師？
哥哥的作文上過報紙嗎？
”她昂起頭，翹着下巴。

　　江惠娟沒話可說，私下埋怨兒子：“不是跟你說了，問你成績，你就說考得好嘛。
”

　　江甯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一把拉過甘玲，她準備了秘密武器，她把媽媽送給她的魔法盒帶來了，讓江驕幹看着。

　　江連清來了，身後是一大家子人，他後來的一大家子人。

　　所有人都站起來，江惠娟叫得最親熱：“爸爸來了，路上不堵吧？
”

　　江連清咳嗽兩聲，本來所有人都以為他會等年夜飯吃完了，再說重要的事，沒想到江連清一進門就說：“都到了吧。
”

　　少一個江惠娅。

　　江連清點點頭，他目光劃過每一個子女，竟然沒再回避這件事，而是說：“我先說，說完了給惠娅打個電話。
”老頭子還是第一次親自給女兒打電話。

　　所有人都安靜了。

　　江連清說：“每家每個孩子，我給兩萬塊錢。
”

　　江惠娟立刻就在心裡算一遍，江烨家裡有兩個孩子呢，一下就比别人多兩萬！

　　江烨要開口，江連清制止他：“等我說完，你們再提意見。
”

　　“惠潔沒結婚也有兩萬，我再多給她一萬，原來你們結婚都有的，她也有。
”說完這兩句，江連清就又咳嗽起來，聲音跟拉風箱似的，“至于房子，我肯定先走，我走之後，你們不要着急，等她也走了，大家平分。
”

　　這個方案，江惠娟幾個一想就同意了，要是不這麼分，她們說不定能一毛錢都拿不到呢。

　　江烨說：“我們家就不要這錢了。
”

　　江連清看他一眼：“不是給你的，給甯甯和圓圓的。
”

　　對比這邊幾個姐妹的歡欣，那邊一家子，個個拉長了臉，十三萬啊！
一下子就都沒了！
老頭子自己還留了兩萬，預備着治病用。

　　江惠錦問江惠潔：“你拿這錢要幹什麼？
”

　　“買房子。
”江惠潔說，再貼點工資，就夠買套兩室一廳的。

　　她又問林文B：“你拿這錢幹什麼？
”

　　林文B心中一動，她笑了：“也買房子，我貼一點，給甯甯圓圓一人買一套，三姐，你也給玲玲買一套吧。
”

　　江惠錦一聽就說：“她一個女孩子，要什麼房子。
”

　　林文B想了想，江惠錦這時還有工作，她還沒像後來這樣軟弱。

　　“給玲玲買房吧，總比花在那邊的侄子身上要強啊。
”甘躍進自己的房子存款，沒留給親生女兒，全都留給了侄子，說以後讓侄子給他養老。

　　江惠錦這麼一想，覺得有道理：“我怕……怕他不同意。
”兩萬塊呢，她想一想當然肉疼，這可是女兒的錢。

　　林文B站起來，拿着酒杯敬酒：“爸，我剛剛跟三姐小妹商量了一下，這個錢既然是你給孩子們的，就得全用在孩子身上，我們打算給孩子們買房，以後他們長大結婚都能派得上用場。
”

　　江烨有些吃驚，老婆現在脾氣是不同了，但她不是個愛出頭露臉的人，怎麼突然就說起這個。

　　他看一眼甘躍進，再看一眼甘玲，懂了。

　　江連清一直眯着眼睛，到這時才睜開了：“好，文B啊，你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