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慈無意中叫了菱妃“菱母妃”,自己也吓了一跳,小臉繃的緊緊的,眼神卻很茫然地看着杜月芷。
他隻是想建議讓杜月芷進宮,好和他們朝夕相處而已……
杜月芷抿唇偷笑,不經大腦脫口而出的話,往往表達了内心最真實的想法,看來十三殿下已經在慢慢融化,進步顯著,孺子可教也。
而最高興的是菱妃,這是她第一次聽夏侯慈叫自己母妃,竟是結了杜月芷的光,也不知說什麼好,端莊地拉着夏侯慈的小手,把他抱在懷裡:“好孩子,真乖,再叫一聲?
”
夏侯慈不願意了,可是看到杜月芷溫柔鼓勵的目光,也不知從哪裡來得勇氣,别别扭扭又叫了一句:“菱母妃——”
菱妃幾乎熱淚盈眶,美麗的臉蕩起激動而克制的喜悅,捧着他的小臉,愛憐得親了親。
“十三弟,你方才說什麼?
再說一遍。
”一道聲音從門口傳來。
“九殿下萬福。
”宮女們恭敬請安的聲音響徹房間。
他來了?
杜月芷為夏侯慈喜悅的心立刻變得忐忑起來。
“乾兒,别打趣你十三弟,這已是他的極限。
”菱妃為夏侯慈解圍。
夏侯慈臉漲的通紅,黑幽幽的眼睛亮亮的,對着那個身影軟軟叫了一句:“九哥。
”
夏侯乾穿着一件暗紫如意牙翅朝見服,面若冠玉,才剛從禦書房出來,知道杜月芷已經到了菱妃的宮殿,便推開大臣的應酬趕了過來。
旁邊的宮女想要通報,他手微揚,那宮女便垂首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他邊打趣十三弟邊徑直走了進來,一眼就看見了杜月芷。
這裡是皇宮,杜月芷與他目光交接,兩人三日未見,心中俱是一蕩。
那日老太君大壽,兩人都很生對方的氣,可是杜月芷後來知道夏侯乾盡管生氣,該幫她還是幫她,暗地治了大姐姐一通,又覺得很對不住他。
她因為忐忑愧疚而低下頭,夏侯乾便以為她連看都不願看自己了,心中不由得一沉。
夏侯乾先向菱妃請安,菱妃道:“你今日倒出來的快,快去見見你月芷妹妹。
”
妹妹豈是能随便喊的?
夏侯乾轉念一想,去掉妹妹,喚了她的名字:“月芷。
”
杜月芷回禮:“九殿下。
”
夏侯乾看她臉蛋白白的,那日的掌痕已經消散,連胭脂也未塗,猶如清水出芙蓉,忍不住道:“今日入宮可還覺得累?
是你兄長送你來的?
來了多久?
”杜月芷一一回答。
聽到她的聲音雖然平靜,卻也很柔和,夏侯乾提緊的心便松了下來,就勢坐在她身邊。
兩人既然開口,之前的種種便都算翻頁了。
其實都不是特别鑽牛角尖,杜月芷從不肯浪費時間在無謂的事情上,而夏侯乾亦是。
他們見面的機會不多,若是次次在這上面算賬,倒白辜負了對方的心。
杜月芷第一次看夏侯乾穿這麼正經的朝服,氣度超脫,無意中散發威嚴冷然的氣息。
從前看良王穿朝服,隻覺得溫潤如玉,而夏侯乾穿朝服,卻很霸氣,天下萬蒼皆在我身的霸氣,簡直讓人窒息。
她又想到,九殿下如今也有十六了呢,皇子總是比凡家子弟早熟貴氣,他明明有許多選擇,卻偏偏看上了自己,該說他品味獨特,還是很有眼光呢……
“你又在發呆了。
”夏侯乾靜靜看着她。
就那麼一小會兒功夫,她就眼神迷蒙,沉浸在另一個世界,哪怕他在她面前也絲毫不能阻止她的膽大妄為。
杜月芷從神遊中被他拉了回來,眨了眨眼,毫不臉紅地說:“殿下英姿俊挺迷倒衆人,連我也看呆了,請殿下恕罪。
”
夏侯乾:“果真如此嗎?
”
她肯定點頭:“果真如此。
”
哪怕是胡言亂語他也信了。
夏侯乾薄唇微微勾起,淡淡笑意彌漫。
他們說話聲音很低,别人都聽不到,菱妃坐在一旁細細看了二人神色,心中已然懂了。
隻在心裡歎道九子不思量,那杜月芷雖說花容月貌,然則年紀尚小,兼之是杜府庶女出身,身份複雜,若九子喜歡上了,倒真有些費事。
可她這麼多年來也沒看到九子喜歡誰,這孩子心思深沉,原以為他無欲無求,沒想到真麼快就有喜歡的人了。
隻是當菱妃看到杜月芷端正坐着,而夏侯乾側過身來靠近她,是方便讓杜月芷聽到的姿勢,菱妃的心情便有些微妙了。
菱妃對杜月芷的喜歡溢于言表,吃完飯,帶着她去宮殿周圍逛逛,這裡清淨,也不怕被人看見。
夏侯乾讓人帶了許多吃食跟着,浩浩蕩蕩的,杜月芷禁不住臉紅腹诽,在九殿下眼裡,她究竟是有多麼會吃……
夏侯乾才不管這些,他弄了許多好吃的,就算每一樣杜月芷隻咬一口,那也能吃得很飽。
吃飽了,才能長個,長高,長大,她就是太瘦,得多補補,要不然總被人欺負,連反擊都柔弱無力。
到了快告辭的時候,夏侯慈抱怨杜月芷一直跟九哥說話,沒有撥出時間留給自己,頗為不滿。
杜月芷忍不住笑道:“那十三殿下想怎麼樣呢?
”
“菱母妃說你要回家了,以免誤了宮禁,那……你陪我下去采一束花吧。
”夏侯慈想了想道。
采花這件事倒不會花費很多時間,杜月芷答允了他,兩人便去了。
夏侯乾自然也是跟着去的,隻聽菱妃道:“乾兒留下。
”
夏侯乾定住腳步,杜月芷猜到他二人母子有話要說,便安撫道:“九殿下,我與十三殿下就在附近,很快便回來。
”
夏侯慈急着帶她去采花:“月芷姐姐,再不去就晚啦——”
杜月芷被夏侯慈拉着,走到很遠的地方才回頭,看那高高的亭台上面,風一陣陣吹過,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再看着夏侯慈歡快無憂的身影,她緩緩仰頭,這一片花園周圍,都是很高很高的亭台樓閣,又遠又近,鱗次栉比,再往上,就是小小的四方的天空。
也不知,活在這樣的天空下,是什麼感覺。
杜月芷莫名有些心悸。
“母妃,您有話問我?
”夏侯乾坐下。
菱妃問:“乾兒,你在西疆被人偷襲,差點沒命,是誰救了你?
”
夏侯乾沉默片刻:“是她。
她是杜府遺珠,今年才找回來,尚未出頭露面,京城多數是不知道的。
”
“我心中也有預感是她。
隻是沒想到她是護國将軍的庶女……”
夏侯乾見菱妃臉上蒙上一層煩悶憂愁,不由得握住母妃的手:“母妃,出什麼事了,您不喜歡她嗎?
”
“我喜歡她。
方才母妃頭風犯了,是她喝退阻撓的宮女,大膽為我醫治,當真算得上一個奇女子。
隻是她長得太像母妃認識的一位故人,母妃有些擔心。
”
“什麼故人?
”
菱妃搖了搖頭:“故人乃是逝去之人,不宜再提,或許是母親想多了,隻希望她二人毫無瓜葛。
”
夏侯乾還要再問,菱妃卻話頭一轉,提到了另一件事:“母妃看你的意思,是喜歡的緊,若是你認定她了,待她及笄,你的府邸也建的差不多了,母妃便請你父皇賜婚,将她娶進來,給予側妃的名分……”
夏侯乾微微一頓,打斷道:“我隻會娶正妃。
”
菱妃聽了這話,不由得心頭沉重,眉頭微蹙:“乾兒,癡情令人苦。
母妃是過來人,看得明明白白。
這孩子雖然年紀小,卻聰明内斂,心思自比别人多一重,你對她推心置腹,她不一定坦誠相待。
何況她這樣的性格,多半是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便是你娶了她做正妃,往後你有了側妃,通房,以她的性子,能受得住嗎?
”
她受不住的,夏侯乾很清楚,她無論身處多麼污穢黑暗之地,内心自有一股傲氣,觸碰了她的底線,她便再也不會回來了。
想到這一點,他的心立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不會有側妃,通房。
我會等她長大,若她答應嫁我,這一生便隻與她舉案齊眉!
”
沉穩的聲音,是承諾,也是誓言。
“乾兒,你糊塗,世上好女千千萬,你為什麼偏偏看上她。
舉案齊眉,你能保證她能心無旁骛,像你喜歡她一樣喜歡你,一輩子不變嗎?
”
夏侯乾微微怔住,他想到了二哥夏侯琮。
他不能保證她心無旁骛。
因為她與二哥之間一定有什麼,隻是她從來不透露。
她身上有太多秘密,太多令他猜不透看不穿的東西了,他竟無法全部掌控。
母妃的一席話,令他重新審視了一下與她的關系,倘若她喜歡的是二哥,是五哥,倘若她随她的父親一樣,也支持的是太子……
她會背叛他嗎?
她背叛他,他還會喜歡她嗎?
他的眼前浮現了那張雪白秀美的小臉,她那雙隔着霧氣望過來的眼睛,淡淡的,冷冷的,有時柔弱無助,有時狡黠可愛,有時隐忍沉靜,明明還是豆蔻少女,卻吃盡了苦頭,明明悲慘到了極點,卻又能搖身一變,否極泰來……她像那面百花鏡,每一面的她都那麼令人想探究下去,或許探究得越深,陷得越深。
在母妃凝視的目光中,夏侯乾站了起來,走到窗前,身影在光影中修長挺拔:“那又有什麼關系,至少她現在是喜歡我的。
”